“一醒什麼都忘了。快睡覺,明天還要生產呢。黟“不,你騙我。”小於不相信她的話,固執地說,“你一定是夢見和劉組長吵架。他那樣欺負你,要是我,早和他吵過八架啦。”

“他是咱的組長,有意見可以開會提,吵什麼架呢?就是吵翻了天,對工作又有什麼幫助?你這個小孩子脾氣,怎麼老是不改?咱們沒文化,就不能完全怪人瞧不起……”

“沒文化也不是咱自己願意的,都怨咱家窮嗬……”小於反駁說。

“過去的不講,當然不能怪自己,現在可有了學習機會,為什麼又不肯努力呢?小於,還是自己要爭氣,加緊些學習,歲數一大,就鑽研不下去了。”接著,玉梅就鄭重其事地問:“這幾天學的生字你記熟了嗎?背背我聽。”

小於就怕這一著。她年小貪玩,不愛用腦子,一提到學習,她就老實了。玉梅摸著了她的小毛病,幾句批評,一番考問,小於果然一聲不響,再不敢死糾活纏,不一會,就呼呼睡去。

小於剛來廠的時候,做的是沒有什麼危險的細小零活,後來壓力組缺人,就把她調到壓力組。那時候,玉梅也從烘房調過來了。兩個人做的是一樣的工作,小於膽子小,好哭,遇到困難就灰心,一壓火帽,腦袋直冒汗,聽見別人壓響了,她嚇得就哭,手馬上哆嗦起來!晚土睡到被窩裏也哭,不想幹。玉梅看見她哭,覺得自己是個黨員,有責任幫助她,就安慰她:

“沒有什麼可怕的,小於,別哭,常了就不害怕了。靜“這多危險,壓響了說不定腦袋就要開花,萬一炸死了……我算不幹啦!”說著,小於又哭了,哭的那麼委屈,好象真要犧牲了一樣。

玉梅卻笑了,笑她把危險誇大到那樣程度。她很嚴肅也很溫和地說:

“要叫你這麼一說,戰士都不要打仗了,咱做的不過是炮彈的一部分零件,頂多把手崩去一塊皮,要是拿到前方一個炮彈,戰士也害怕不就糟了?這是支援前線的工作,跟打仗一樣重要,一樣光榮,細心大膽決不會出毛病。要是一害怕就不幹了,一個不幹兩個不幹誰來幹呢?任務誰完成呢?”

“誰有膽子不怕死誰就幹,我才十七歲,還沒活夠呢!"小於不愛聽她的教訓,心想:“就你進步!”把小嘴一鼓,賭氣頂了一句。玉梅一點也不生她的氣,她覺得小於聰明伶俐,開始做,雖免不了害怕,慢慢思想一定會打通的。

“一個人膽小就什麼也做不成。”玉梅想起了二哥邵義來信常鼓勵她的話,她也用這話來鼓勵小於,“以前婦女讓人看不起,也就是因為膽子小,做不成大事情。現在咱也有了地位,要是自己不爭氣,還不是一樣讓人看不起。……野小於還是不服勁,又搶過玉梅的話頭忿忿地說:

“你膽子那樣大,有些人還不是一樣看不起你。”她指昀是個別調皮的男工友。

“小於,你想錯了。象那樣的人也不是不能改變的。要是還有人斜著眼睛看咱們,隻能怨自己的努力還不到家。話再說回來,象你那樣膽小怕死,還怪得了人家嗎f”隨後,她便問小於:“你知道李得工友抱炮彈的故事嗎?”

小於搖了搖頭。

“那麼,你好好聽著。”玉梅拍著小於的肩頭,講起了她難忘的故事。

那時候,玉梅剛剛進廠,小於還沒來。事隔一年多了,可是玉梅想起來,還象在眼前一樣:

廢了的炮彈堆滿第四組的工作室,二十幾個工友在愉快地工作著,他們的任務就是拆卸這些廢炮彈。這工作他們是熟練的,他們富有辨識炮彈虛實的經驗,因此,從來也沒發生過事故。

可是,今天卻不同於往日,今天剛剛得到一個前方勝利的捷報,大家太興奮了,一個年輕的工友稍一疏忽,突然,他正在拆卸的炮彈冒了煙,他撒開手驚恐地向後退了幾步,大聲喊叫起來:

“不好!不好!冒煙了!”

大家誰也沒有精神準備,立刻都慌張起來,有的遠遠地躲開,有的競嚇得跑出去了。那個青年工友臉色慘白,頭上冒汗,既不躲出去,又感束手無策,隻不住地叫:

“完了!完了!我惹了大禍!”

這時候,炮彈的煙加濃了,眼看著幾秒鍾就可能爆炸,正在危險萬分的時候,忽然李得工友一個箭步就衝了上去,不顧自己生命的危險,勇敢地抱起那顆冒煙的炮彈就向外跑,那個青年工友剛想阻攔,他早跑出去了。大家都目瞪日呆地看著李得工友,預感到他即將遭到粉身碎骨的厄運了。

可是李得工友似乎什麼也沒有工夫去想,他敏捷而機智地把炮彈抱向門外不遠的井邊,用閃電一般的速度把炮彈一下子就投進井裏,炮彈還沒落到井底,就聽轟的一聲,井口炸塌了,水濺出好幾丈高,人呢,卻一個也沒有受傷。

目瞪口呆的工友們象夢一樣地度過了這緊張的一分鍾,現在是醒過來了,於是一齊湧向了這位英雄,向他歡呼,向他致敬,特別是那位青年工友,競感動得緊緊抓住他的手掉下了眼淚。他看遍了李得工友的周身,仿佛在尋找著傷痕。

由於李得工友的勇敢行動,不但避免了工友們的傷亡,更保全了國家的財產。這個英雄事跡感動了全廠的工友,教育了多少膽小自私的人。李得工友獲得了工友們的一致擁護和尊敬。玉梅經常把這位英雄作為自己的學習榜樣,在這工廠以內,除了黎強同誌,她最崇拜、尊敬李得工友。現在,她為了鼓勵小於的膽量,就把這故事極嚴肅極生動地講了一遍。她自己還是很受這事跡的感動呢。

小於從頭到尾聚精會神地盯著玉梅的嘴,象看一出緊張的戲似的,連呼吸都幾乎屏住了,昕完之後,她問道:

“五梅姐,這是真的嗎?”

“誰來騙你!”接著問小於:“你說李得工友這樣不顧生命,他是為了誰呢?”

小於長出了一口氣,半天不說不動,最後,她擦了擦眼淚再不頂撞玉梅了。她冷靜地想了想,玉梅這樣耐心地幫助自己,難道還是為了她個人嗎?

從那以後,小於一到害怕的時候,就想起李得的英雄故事,慢慢的膽就大了,對那她認為危險的工作也就習以為常,一次毛病都沒有出過。她在玉梅不斷的幫助之下,生產學習都積極起來。不久,兩個人便一齊被調到底火組。

自到底火組以後,小於就鬧開情緒了,整天噘著嘴巴,牢騷滿多。這女孩子性格明朗,思想單純,隻是脾氣急躁,受不得委屈;看不慣就講,心裏藏不住一件芝麻大的事情,有時候唧唧喳喳,玉梅說她象個小麻雀似的。

小於為什麼鬧情緒呢?也難怪,碰到那樣個組長,連玉梅也覺得怪別扭。這個組長名叫劉勇,是個農村的知識分子,“八一五”前一年的地下黨員,東北解放以後,當過區文書,對工作雖然積極,原則性卻不怎麼強,土改期間,由於站不穩立場,被地主拉了一把,又被地主暗槍打傷腹部,隻好進城療養。從此就背上了個大包袱,雖然他的負傷是因為自己的立場不穩、警惕性不高,可是卻自以為有功於人民,以功臣自居了。

傷好之後,組織上把他分配到六一廠工作,進廠以後,首先就看不起工人,硬擺老資格,張口是“光榮負傷”,閉口是“有功於黨”。原則性不強,工作馬虎應付,脫離群眾,恤調到哪一組,哪一組就鬧不團結,他調到哪一組,哪一組就生產情緒低落。因為自己有點文化,就一貫瞧不起沒有文化的同誌,特別是女的。他把工友分成了三等:第一等是文化程度較高的,第二等是文化程度較低或是文盲的男工友,第三等是文化程度較低或是文盲的女工友。一等的他著重培養;二等的也可以學學技術;隻有第三等,他根本不放在眼裏,當然更不培養了。玉梅和小於就屬於第三等。她們自調到底火組以後,劉組長盡派她們做些零碎活,不給一點學技術的機會,小於生氣,玉梅發急,可是憑你氣死急死,卻把他這個組長沒有辦法。

那時候,東北解放戰爭眼看就要結束,大批幹部進關,技術工人也一批批調動,玉梅實在著急,有技術的工友越走越少,不多培養幾個,將來一些重要工作誰做呢?

劉組長他可不著這份急,他把培養技術工人根本沒當作一回事。一天到晚順水推舟的,分場長章林督促一下他就動一動,檢查一次他就積極兩天,他不但不去發現培養的對象,就是章林指定要他培養的好工人,他也不去重視。他搞生產是重量不重質的,隻要你產量多,質量好壞都不管,你就是個好工人,就是個積極分子。因此,在他這組裏,廢品多半出自積極分子的手,他卻從來也不承認。因為他培養的積極分子,大都是他的一等好工友,他認為他們“文化高,,決不會做壞了工作。隻有邵玉梅那一類的,才不可信任呢。

因此,他堅決不培養,雖然章林已經提醒過他。

有一次,玉梅大膽她向組長要求學技術,’卻碰了一個釘子,劉勇沒有好聲地說:

“別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啦,鬥大的字你才認識幾個?你把技術看得太簡單了。”

小於自從轉變以後,不但不怕危險了,在玉梅影響之下,對學技術也有了迫切的要求,但也同樣碰了劉勇一個大釘子,碰哭了,情緒從此就低落下來。

玉梅可沒有哭,她暗自下了決心:“你一定不讓我學嗎?好吧!你看我偏要學會——還要學會那最難學的呢。你說我幹不好,我就非幹好不可!”從此,玉梅開始不聲不響地努力尋找著學習的機會。底火組一般的技術,倒並不怎麼難學,隻要留心,看人家做,慢慢地就能學會。隻是配藥的工作,在玉梅看來,的確複雜,藥的種類繁多,藥名字也古裏古怪,難記極了。特別是藥的分量,差一點都會出毛病,不經過較長時間正規的學習,是很難掌握準確的,文化太低就更困難了。做這工作不但要細心大膽,更要精神集中,因為它的危險性比其他工作都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