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她想:從此,將在這位革命功臣的培養教育下為黨工作了。

這是一件多麼光榮的事,正象王英所說:他那百折不撓的毅力,和那忠誠為黨、為人民的革命精神教育了多少青年同誌!今後還要教育更多的人!包括玉梅自己在內。

一九四二年,黎強在艱苦的山東敵後擔任指導員的時候,在一次激烈的戰役中,連長犧牲了,他立刻接替連長執行戰鬥任務,不幸,一顆敵人的子彈打穿了他的小腿。戰鬥勝利結束後,他才發現綁腿已經被血染紅。當時師衛生部距離二百多裏,無法送去,連隊的衛生員替他消毒包紮以後,連隊便又接到緊急的戰鬥任務出發了。

那時候,是遊擊戰爭,戰鬥非常激烈,部隊天天轉移,黎強隻好隱蔽在一個老鄉家裏。幾天沒有換藥,傷口化膿了,小腿腫的比大腿還粗。忽然有一天,他覺得身子發輕,一欠身,血就從腿肚泉湧似地淌了下來,黎強立刻人事不知了。醒來以後,老鄉弄了一副擔架,抬著他,送到師衛生部,動了一次手術,子彈取出來了。之後,因為前方醫藥條伴太差,又無法把他急送後方,不兩天,小腿的肉竟潰爛了。那時候,人已經沒有一點血色,看看就要斷氣,醫生和他商量說:

“鋸掉吧,鋸掉可以保全性命。”

材鋸掉倒容易,將來可怎麼工作呢,再說生活上又多不方便!”黎強有氣無力地說,他心裏難過極了。

“能鋸腿就能接腿,將來安隻假腿,還可以做其他工作嗬!”醫生安慰他說。

黎強猶豫著:不鋸,是死,鋸了,是殘廢。他比較半天,最後思想打通了,心想:“共產黨員隻要有腦子就能工作!”於是,他痛苦地一咬牙,說:

“鋸吧!”

從此,黎強就變成了一條腿的殘廢人。

有很長一個時期,黎強思想苦悶,他恨萬惡的敵人,使他失去了一隻腿,使他失去了重上戰場的機會。部隊行軍時,人家走路自己還得坐車,還要人家照顧,覺得非常慚愧,非常不安!他常想:與其給革命增加負擔,倒不如回家的好。每逢想到個人生活問題時,就特別煩惱,覺得青春已經逝去,幸福再沒有自己的份了。從此,悲觀失望的情緒常常折磨著他,他苦惱極了。那時候,他才不過二十一歲,有時卻顯得暮氣沉沉。

但在黨的體貼愛護之下,在同誌們友愛的溫暖中,他終於把這些思想克服了。他以殘廢的身體和敵人進行艱苦的鬥爭,經過了多少次敵人瘋狂的“掃蕩”和包圍,黨也沒把他丟下,許多有腿的同誌都犧牲了,一條腿的黎強卻每次都能平安地脫險,黨是如何愛惜一個為革命負傷的同誌嗬!沒有黨,有幾個黎強也死掉了。黎強被深深她感動,覺得依靠黨,一切都會不成問題,於是,他很快地便振作起來,再不悲觀失望,立誌要全心全意為黨的事業奮鬥到生命終結的時候,再不去想什麼個人的青春和幸福了。隻要看看他那一臉明朗和喜悅的光彩,就可知他內心的愉快了。

他細高個兒,瘦瘦的臉型,一雙狹小的眼睛,表現著堅定、剛毅和沉著的個性,微微上翹的嘴唇,永遠掛著溫和的笑。他的和藹,他的誠懇,永遠給人一種親切之感,和他談話,有時候簡直就象和朋友談心一樣,一經和他接近,就會在他循循善誘之下,得到很多啟示和感染。但他從來也不搬用那些抽象的教條,而是用許多生動具體的事例教育同誌。

譬如他上黨課講到黨員的氣節時,他就舉方誌敏、劉胡蘭……以及《烈士傳》等等真實的英雄事跡做例子。他站在台上,仿佛一塊鐵,又象一座山,沉著,威嚴,給人以一種崇敬之感。他說話總是不緊不慢,聲調平平穩穩,看不出他的熱情奔放。但是那些生動的內容,精煉的措辭,卻是感人極深,足以鼓舞鬥誌的。因此,他來六一廠擔任總支書記還不到三個月,便在黨員同誌中建立了很高的威信,連入黨以前的邵玉梅的腦子裏也早有了他的好印象。

他工作很忙。上黨課,做報告,整理材料,研究問題,聽各支部的彙報,參加各種會議……卻從來也不說累,也不把忙掛在嘴上,什麼時候都看見他安安詳詳地處理各神問題,一絲不亂地支配著時間。一種高度的對黨的責任心督促著他,一天的問題處理不完,他是連覺也睡不安的。

女工宿舍和他的臥室隻隔一幢平房。夜裏,玉梅和同伴上廁所經過他的窗下時,經常看見他還坐在那裏不倦地工作著,而她們卻已睡醒一覺了。這常使玉梅想到他那隻殘廢的腿,他那瘦削的身子,引起了對他健康的關切!同時也給她很大的鼓舞和感動,她默默地想:“他一個殘廢的人都那樣不眠不休地為黨工作,我們健康的人,應該怎樣努力才不辜負黨的培養和期待,才不會感到慚愧嗬!”這問題,時刻地在玉梅腦子裏回旋,因而使她打下了要作個好黨員的思想基礎。

可是,作個好黨員又是多不容易。玉梅早就深深感到而且苦惱著了。首先,她的文化太低,經過了十個月的學習,才不過認識三百多字。過去不懂得文化用處那麼大,沒有下過苦工夫,自從聽了幾次黨課以後,才感到一個黨員沒有文化,就象裁縫沒有縫衣機一樣。進步的速度跟有文化的同誌比較起來,簡直就象牛和馬賽跑似的,人家跑出去幾十裏了,自己卻還四平八穩地在家門口晃呢。“黨員處處要起帶頭”,這樣下去,可帶誰的頭呢!那天上黨課,黎強同誌說:"黨員要團結群眾、教育群眾……”很多同誌都在那裏簌簌地記,自己呢,連“團結”兩字都不會寫,憋了一頭的汗,到底還不得不畫個圈圈代替,這樣一耽誤,又漏過一段。這怎麼行呢?聽黨課不會記筆記,單靠腦子又能記住多少?記不住黨的話,如何去執行黨的指示,做好黨的工作呢?

她翻開小本子,肴見那天畫的那個圈圈,忍不住好笑:

這是哪國的字嗬?就算是文盲的字吧,可是文盲的字又能創造多少?"團結”可以畫圈代替,要是“秘密”、r號召,、“義務,等等,可用什麼代替?難道“群眾”兩字不會寫,就畫上一大堆人嗎?

第一次,聽黎強同誌講黨章,講到黨員的權利和義務,講到黨員標準六大條。聽的時候,玉梅比誰都緊張,生怕漏過一個字,可是睡在床上一溫習,六大條隻剩四大條了,那兩條怎麼也記不起來,她急得一夜也沒睡好,第二天一起來就去問王英。王英告訴了她之後,說:

“這回記住吧,說不定什麼時候還要測驗呢。”

玉梅聽了,覺得沒有文化,真是寸步難行,從小要強好勝,事事都要跑在頭裏,如今作了黨員,要是落在後麵,可就給黨丟臉了。自從調到底火組以後,為了沒文化,受了劉組長多少白眼,碰了劉組長多少釘子,讓人看不起還是小事,學不著技術倒是個大問題,要是都碰到王英這樣的同誌,也就好了,那個劉組長,真是要命……長此下去,真就要落在群眾後麵了。

今天上黨課,黎強同誌講了一個化學廠破獲特務的故事:

一個特務鑽進化學廠快一個月了。有一天晚上,他偷偷在廠外倚著電線杆子看一封信,被一位黨員工友看見,覺得形跡可疑,就悄悄地繞到他身後,突然抓住特務兩隻手,特務故作鎮靜地說;“鬆開,別開玩笑!”

這時,那位工友用眼睛一溜,借著路燈的光,看見信上有“倉庫”兩個字,更加疑心了。就故意半開阮笑地說,“你看的是什麼好東西?那麼有滋有味,給我看看。謦“老婆的信,家務事,有什麼看頭,快鬆開吧!”特務開始掙紮了。

“既然是老婆的信,有什麼怕人的,還用得著跑出來看。”

這時特務已經不能鎮靜了,掙紮的越發厲害。於是兩個人便撕掠起來。最後,特務失敗了,那位工友把信搶到手裏,把特務揪回廠子。原來那封信是特務組織給他的指示,計劃三天以內破壞化學廠的倉庫。

玉梅一昕,真覺得毛骨悚然。她暗想:這件事要是碰到自己頭上呢?不要說沒有那麼高的警惕性,就是特務把信送到眼前來,還不是擀麵杖吹火,一竅不通?有幾個倉庫也被破壞了。

玉梅睡在被窩裏,把這些天的許多問題一歸納:“說來說去,還不都是吃了沒文化的虧!”她是個性急的人,恨不得一下子就把事情做好。可是她知道,文化可不是一下子就能提高的。她心裏真急,急得象熱鍋上的螞蟻,竟藏在被窩裏偷偷地掉開了眼淚。入廠以後,哭,這是第二次了(第一次是在入黨儀式會上)。自從走進這個革命的大家庭,就象沒有家的孩子找到了家一樣,她的心情真是無比的愉快,尤其入黨以後,簡直就象變了一個人,一天到晚,有說有笑,再不象以前那樣沉默不語了。大哥每次看見她都埋怨似地說:

“你這個小丫頭,簡直樂顛餡了。怎麼樂的連家也不想回來了?”

玉梅倒不是樂的不想回家,而是一想起自己的文化低,心裏就格外焦急,她對一個禮拜一天的假期,看得十分寶貴,不回家,可以好好溫習溫習文化課本,跟黨內同誌研究研究黨的指示,不抓緊點時間,什麼時候才能提高呢?

睡在玉梅身旁的小於,懵裏懵懂地聽見玉梅的抽咽聲,連忙推了她兩下:

“玉梅姐!你怎麼啦?”

玉梅故意裝睡不理她,小於卻不肯放鬆,把被子一揭,伸手去摸她的臉,玉梅來不及躲閃,竟被小於摸到了眼淚。

小於從來沒見她哭過,小於哭,她還批評她呢。這一下,可把小於哭毛了,她急切地連推帶問:

“玉梅姐,你怎麼也掉眼淚啦,為什麼呀?黟“作夢跟人吵架,氣哭了。”玉梅扯了個謊,想騙過小於。要是承認真哭了,嚼舌的小於又會刨根問底糾纏沒完了。

可是偏偏小於對夢也深感興趣,一聽玉梅作夢跟人吵架,腦子一轉,馬上就想到劉組長,她天真地說;“是跟劉組長吵架吧?”小於最不滿意劉組長,工友們對他都有意見,他特別愛找玉梅的別扭。小於估計玉梅一定是夢見跟他吵架氣哭的。這一下她來了精神,一點都不想睡了,擠進玉梅的被窩,蒙上兩個人的頭,讓玉梅給她講夢聽,弄得玉梅沒辦法,隻好騙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