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很深了,深秋的樹葉凋零了,它們狼狽地發出惱人的嗚咽在地上絕望地滾來滾去,正如潰敗的敵人,在我軍秋風掃落葉的攻勢之下迅速滅亡著一樣。秋,是一個蕭條的季節,但工友們卻沒有一點蕭條的情緒。從那遠遠的戰鬥的前方,經常不斷地傳來勝利的消息,六一廠裏永遠呈現著春的氣象,工友們一年四季都活躍在春的歡騰裏。他們的心通向著遠遠的戰鬥的前方,他們的生產與戰爭有著不可分離的聯係,因此,他們比任何人都更關心勝利的消息。勝利迅速提高他們的覺悟,勝利鼓舞著他們的生產熱情。邵玉梅在這種熱情鼓舞下,努力鑽研的結果,成了一個技術最熟練的配置女工。特別是她的細心負責,更是其他工友所不及的。經過領導土屢次細密檢查得出的結論:邵玉梅所配的藥,質量最純正,任務完成的最好。因此當裝配場成立總的配藥室後(過去每組有一小的配藥室),為了保證產品質最的百發百中,選拔了最突出的邵玉梅擔任了極為重要的配藥工作。這是領導上對她進一步重視和培養。
過去,領導上為什麼對她沒有足夠的重視和估計呢?為了這個問題,黎強和章林曾經作過一次檢討,那是在玉構救火負傷,他們去慰問回來以後——“邵玉梅是一個好黨員,好工人,她有著無產階級高貴的品質,可是過去我們為什麼沒有發現她呢?”黎強深思地對章林說。
“發現是發現了,不過對她沒有足夠的重視,更沒有很好地培養她。”章林分析著這原因:“這有兩方麵的原因:
第一,是她埋頭苦幹,不好表現,工作細心負責,但不顯得突出,領導上工作不深入,自然不容易發現她;第二,我們工作有布置而無檢查;往往以黨齡的長短去衡量黨員的進步程度,偏重相信劉勇的反映,而對新黨員還存在著‘不可輕信’的錯誤思想。老實講,開始我對邵玉梅的彙報是注意不夠的……”
“這也應該說是官僚主義的具體表現!”黎強的批評,是對章林的,同時也是對他自己的。
“應該這樣說。過去我們一直把重點放在創模上,而創模的重點又是單純追求數量,因而忽略了質量的檢查。結果有些炮彈拿到前方,競不能發揮它應有的作用,這是值得深刻檢討的……"章林在黨的負責同誌麵前,嚴肅地檢討著自己。
“這同時也是黨的領尋鬆懈,工作不深入所致。”黎強想了想說,“象劉勇那樣的同誌,過去競沒有抓緊教育……黟“他陽奉陰違,壓製批評,群眾對他有一種敢怒而不敢言的情緒。王英在底火組時間太短,王英走後,能夠反映真實情況的,也隻有邵玉梅了;可是總覺得她是個新黨員,對她的信任就打了折扣,因而對劉勇的教育也就不夠嚴格,現在想起來,是非常不妥當的。”
“我們應該改變這種作風,深入下去,聯係群眾……對思想意識有嚴重缺點的同誌抓緊教育才行。”
這一次談話,持續了大約兩個鍾頭。章林在黎強啟發批評之下,虛心誠懇地檢討了自己,並在今後工作方針上得到了具體指示,她的心情有一種又沉重又輕鬆的矛盾之感。
章林走後,黎強曾一度陷入深思中。新黨員邵玉梅的表現給了他很大的興奮;她那種堅定的氣魄,那種謙遜的態度,負了傷而能若無其事的鎮定,這些表現似乎都超過了她的年齡和黨齡。在她身上,黎強發現了工人階級的品質的純潔。這使他對工人階級有了進一步的認識。他覺得她是一個善良可愛的女孩子。
黎強的思維,不知怎麼一轉,忽然間,一種神秘的思想緊緊抓住了他的神經,他的心立刻緊縮了一陣,當平靜了以後,才發現:他對邵玉梅的感情,與其說是一種欽佩,勿寧說對她產生了熱烈的愛慕之情。當他每次上完黨課以後,化都看見長睫毛大眼睛的邵玉梅,用一種同情的眼光盯視他殘廢的腿。開始,他以為她是由於好奇,但有一次,邵玉梅卻關心地問他:
“黎強同誌,你的腿一點都不影響你的身體嗎?”“不,我的身體還好。”其實他經過兩次全身麻醉,腦子已經受了損傷,神經是很衰弱的。
“據說一個受了傷的人,體格比較軟弱,還是注意些好,我常見你夜間工作呢。”
這坦率的、誠懇的同誌間的關懷,正說明邵玉梅對黨的領導的愛護和關切,他對她報以感謝的微笑。從此,玉梅在黎強的腦子裏就刻下了一個明晰的印象。但他們的接近是不多的,永遠保持著一定的距離。然而,雙方的情感卻已在默默之中相通了。
黎強在參加革命以前,曾在故鄉有過一個愛人。她為了追求更高的學位,沒有跟黎強一道去延安,而在故鄉入了大學。她對黎強發誓,三年之後一定去延安學習。三年過了,她卻沒有來,但他們並沒有失掉感情的聯係。黎強負傷的消息傳到他的家鄉以後,他想這光榮的不幸定會給他愛人以劇烈的痛苦,也許因此會更鞏固他們的愛情吧?可是,一直過了很久,他都沒接到他愛人的一字慰問,他為這幾乎盼紅了眼睛,曾痛苦地熬過了多少個失眠的夜。最後終於盼來了她的消息——黎強的姐姐來信告訴他,他的愛人已經和一位大學教授結婚了。
這消息刺傷了他的自尊心,侮辱了他純潔的感情,那種激憤僅次子對奪去他左腿的敵人,他有著失去雙腿的苦悶了。
從北,他明白了,一個殘廢的人是再沒有資格取得一個女人的愛情了。從那以後,他就沒有戀愛過,竟產生了一種自卑的心理,對自己的婚姻問題不再去考慮了。雖然,也偶爾引起情緒上的苦悶,但工作一來,便什麼全忘了。他覺得工作可以給他最大的愉快和安慰。
最近,很多同誌結婚了,在那歡慶的場合,同誌們常常提到他的婚姻問題,大家都希望他早一點解決,但他自己對這事卻表示淡漠。
想不到,現在邵玉梅的影子競在他的腦子裏開始活躍,並很自然地和他的婚姻問題聯係起來了。可是,當一想到自己殘廢的腿時,一切幻想和希望都變成了空虛的妄想。他想:這怎會可能呢?邵玉梅,一個多麼年輕多麼俊美的女孩子,她有她自己遠大的前途和理想,有著幸福的追求和渴望,怎麼肯和一個殘廢的人結婚呢?
黎強幾經努力,才克服了那個經常出現的思想。他願把這個思想做為一個永遠的秘密,保留在自己腦子裏。
不久,當他發現擔任工具場支部宣委的王英對他有了超乎同誌關係的好感時,邵玉梅的影子又一次地在他腦子裏出現。他比較一下:邵玉梅和王英,同是黨的好同誌,各有各的優點,他對她們的敬愛是沒有什麼區別的。但邵玉梅和他的接觸太少,對他又從沒有過任何的表示。以一個領導者加殘廢人的身分,自己雖然對她曾經有過幻想,但卻是永遠也沒有向她表汞的資格的。因此,他早已絕了那個念頭了。而在他直接領導之下的王英,不但經常見麵,互相了解得也深,她的年齡也和自己接近些,現在她既主動地向自己表示好感,他真感到獲得了意想不到的安慰,那種自卑的,認為不會再找到愛人了的絕望思想,立刻就無影無蹤了,青春和幸福又回到他的身邊。
從此,對邵玉梅的幻想,根本消除,他接受了王英的尊敬和熱愛,並把自己的感情交給了她。
十三前方的戰鬥緊張地進行著。隨著戰爭勝利的開展和美式裝備的敵人的潰滅,大批的美式武器補充了我軍的裝備,一批批美國的大炮被俘獲到我軍陣地。於是,美式炮彈的補充就成了必然的需要。
已經是十二月下旬了。為了前方的迫切需要,為了完成四九年的生產任務,整個六一廠都進入了緊張的忙碌狀態。
××發的美式炮彈必須在年底以前送到前方。工友們為這光榮任務興奮著,熱火朝天地戰鬥在生產戰線上。
邵玉梅這幾天感冒後又犯了胃病——這胃病是幼年討飯時積累而成的。但為了緊急的任務,她一直堅持了三天。
她怕領導上讓她休息,連醫務所都沒敢去。因此誰也不知道她身體不好。因為美式炮彈藥品的配製,是一個新的嚐試,不要說幾個徒工,就連傅金苓和小於也還沒能掌握藥量的準確,她一休息,便沒人能代替她的工作了,那將造成很大的損失,不但四九年任務完成不了,前方的需要也將延遲了供給。
但是,從昨天起,玉梅的胃便不能接受食物了,根據以往的經驗,她怕發展下去,到不能支持的時候,難免有被疾病強迫休息的可能,雖然這是她非常不情願的。因此,她決定在還能支持的目前,多趕配一些藥,以防萬一病倒,一時供給不上生產的需要。於是昨夜她便自動地打了個夜班。
今天,小於看她吃不下飯,知道她又發了胃病,便問她說:
“你吃不下飯,臉色也難看得很,是不是又病了?封玉梅知道瞞不過小於聰明的眼睛,隻好承認有點兒胃痛。小於就勸她:“假如支持不了,還是休息一下。可是,你不但不休息,也不吃藥,還要打夜班,實在忙不過來的話,我替你加兩夜班總可以吧?”
“不行,這批藥是一種新的配法,我還是剛剛學會呢。”
“傅金苓也不會嗎?”
“她也不會。小於,千萬別對她說我病了,叫她幹著急。這一點小病又算了什麼,前方戰士輕傷還不下火線呢。
我們目前的任務,是這樣的緊急。小於,你說,要是你有了象我這樣的小病,你肯休息嗎?”
小於被她問的再沒話講,她知道她的脾氣,除非組織上命令,勸是無用的,隻好任她去了。不過,看她的臉色,小於的確為她的身體擔心,於是跑到醫務所替她取了幾包胃藥。決定今晚玉梅要再偷偷加夜班,就去彙報上級。
今天一整天,玉梅身子發軟,頭痛惡心,她知道這是由於缺乏睡眠和飲食的絛故下班了。她不想去吃飯,打算把一包有點發潮的雷汞送到烘房去,然後就回到宿舍去休息。可是剛走出工作室不到十幾步,忽然兩腳發輕,眼前冒起了無數金花,耳朵裏立刻嗡嗡起來,她預感到有跌倒的危險。忙停住了腳,手裏緊緊抓住雷汞,閉起了眼睛。幾分鍾過去,金花在眼前消失,耳朵也不嗡嗡了。她張開眼睛一看,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氣:剛才萬一跌倒,摔一下倒不要緊,可是手裏的克雷汞,數量是相當大的,人一跌倒,不要說雷汞直接觸地,就是受了沉重的震動,也勢必爆炸。那麼,自己就將炸成碎粉了。
扔出去嗎?不能,絕對不能!這環境她是熟悉的,工作室離她不過十幾步,裏麵全是些爆炸性的藥品,那裏炸了就可能波及全廠;而前麵不到二十步遠就是倉庫,裏麵裝滿了成品,把雷汞遠遠一扔,倒是簡單得很,但國家的損失,將不堪設想了,無數的財產,無數的生命……。
她慶幸著沒有跌倒下去。回頭一想,真是又高興又害怕,為了防備萬一,她決定把雷汞暫時送回工作室,先回到宿舍休息一下,然後再去烘幹不遲。於是她又站了好幾分鍾,直到覺得頭腦完全清醒,腳下有力了,才緩緩地移動著身子,想走回工作室。她很有把握地想:這一回絕對不致頭昏了,剛才是因為回身帶門動作太急了的絛故。
可是,當她剛走回五六步的時候,眼前忽又出現一團迅速飛舞的金花,比上次加快了速度,也加多了數目,整個頭部都嗡嗡起來,整個地麵都在轉了。隻一眨眼的工夫,金花便凝成了漆黑一片,什麼也看不見了。她雖極力要保持身子的平衡,但已經辦不到了,隻覺得兩腳架空,全身失去了重心。她緊緊握住手裏的雷汞,剛想輕輕坐下去免致跌倒,卻已經由不得她了。她晃了幾下,到底還是跌倒了。
當她跌倒的瞬間,還囑咐著自己,“不能扔掉!”這時,她緊握雷汞的左手卻已觸地了。隻聽轟然一聲,她便失去了知覺。
黎強聽到玉梅負傷的消息時,載送玉梅的大卡車早已開走。他連忙給職工醫院掛了個電話,據一個護士說邵玉梅的傷勢很重,生命恐有危險,現正在急救中。這時天完全黑了下來,地麵已經蓋了一層白雪,急切中他似乎忘記了他殘廢的腿,更不顧外麵的漆黑,僅是一隻手杖幫助他,便冒著風雪趕赴醫院去了。他艱難地爬著漆黑的長長的坡道,那凍結得不平的地麵,時時障礙著他不靈便的腿,他一跌一爬地走著,他感到比過去泥濘中行軍還要困難幾倍。一麵走一麵默念著:邵玉梅不要死掉吧,一個多麼忠實多麼堅強的好同誌!艱難的路終於被他爬過來了,到醫院時已是滿身大汗,而邵玉梅的左臂已經鋸掉了。他立即痛苦地想到自己一條腿的種種不便,而惋惜著邵玉梅的胳膊。尤其當他看見邵玉梅被鋸掉的殘臂時,心裏一陣疚痛,竟掉下了眼淚,這眼淚隻有在他自己鋸腿的當時才流過的。
可是,田均醫生競還主張鋸掉她還有希望治好的有臂,黎強不得不為之力爭了。因為他回憶起他鋸腿時的痛苦,和他冤枉失掉的一隻腿——要是當時醫療條件好,腿是完全可以保全的。他想:一個女孩子,少了一黷胳膊已經夠使她痛苦了,假如兩隻手全都鋸掉,將來……。
他站在黨的立場上,決定明天一早就去請示上級黨委,盡一切努力保全邵玉梅的右臂。他認為這是黨對邵玉梅所應負的責任。幸而田均醫生沒有堅持,他的心稍微輕鬆了些。
回到家,已是夜十時了。處理了一些工作之後,才躺在床上。
可是,他為邵玉梅的生命擔著心思,一直不能入睡。
他最怕聽見那驟然響起的電話鈴聲。因為他囑咐過白院長,萬一邵玉梅生命危急,請他立即電話通知。幸好電話沒有來,黎強緊張了一夜的神經,到早晨才鬆弛下來。
這一夜,醫院裏卻是特別安靜,沒有呻吟,更沒有叫喊。夜班護士輕手輕腳地查看著每一間病房,病號們有的似睡非睡,有的翻來覆去,更有的簡直就不打算睡,靜靜地躺在床上,瞪著兩隻眼睛,緊張地聽著動靜,因為邵玉梅一抬進病房,護士長就通知過他們:
“今天來了一個炸掉胳膊的女工友,傷勢沉重,性命很難保險。今晚她一定會痛得大哭大叫,希望大家忍耐些。她是帶病工作,因而負傷的。”
這樣,大家都緊張著,等待用精神去分擔她肉體的痛苦。可是一小時,兩小時……一夜過去了,竟一點動靜也沒有。這過分的安靜反而引起了大家的不安和擔心,天一亮,有些髓走動的便跑到護士辦公室探問:
“那個重傷的女工友死掉了嗎?”
看護邵玉梅的護士胡冰說。
“沒有嗬!”
“那為什麼沒聽見她哭叫呢?難道她就不疼嗎?.“傷得那樣子,怎能不疼呢?她疼得直勁翻身,汗把頭上的繃帶全濕透了。可是她咬牙忍著,她咬牙的聲音我聽得真真切切,到實在忍不了的時候,隻悄悄說一聲‘我抗不了嗬!’隨後又忍住了……”胡冰一口氣說完,病號們個個讚歎地點頭。心裏卻都有些懷疑;真有這樣剛強的女孩子嗎?
護士長自言自語地說:
“我做了十幾年護士工作,從來沒見過這樣能忍住痛的病人,她才真是特殊材料造成的呢。”
由於奇跡的吸引,由於同情和欽佩,誰都想看看這個特殊的人物,可是護士長卻說:
“你們現在去不但看不見她,她也看不見你們,因為她整個臉都纏了繃帶。”她怕大家失望,又補充說:“等到危險期過去,不但可以看她,還可以和她談談呢。現在讓她安靜吧。”
邵玉梅自從入院後,便完全陷入黑暗中,她的眼睛雖然露在繃帶外麵,可是已經腫得不留一點縫,仟麼也看不見了。她不知白天和黑夜,更無法看見自己的傷勢。從做過手術以後,一連兩夜,她都在半昏睡狀態中,發著四十度的高熱。有時被劇痛喚醒,她便咬緊牙關,不哼不叫,希圖忍耐過去。但那無法抗拒的疼痛,是越來越無情地摧殘著她。她用力和它做著最頑疆的鬥爭,到實在無可忍耐時,真想爬上牆去或鑽入地下了。她知道,醫院裏住著的全是些傷病的同誌,他們被病痛折磨得已經夠苦了,假如自己再大哭大叫,不是給他們增加精神負擔而使他們煩惱嗎?何況哭叫也解不了痛呢!於是她隻有不住地翻轉著能夠自由活動的下半身,以示抗拒。就這樣,當疼痛稍微減輕了些,她便又昏睡過去。
但,她哪裏是睡覺呢!她又在緊張地工作了——白色的工作服,小巧的天平,調藥的毛刷,不滿方丈的工作室……
她忙得滿頭大汗,兩手不停,兩臂劇烈地脹痛了。突然,一聲汽笛,她又醒了過來。她裂開又縫起的嘴唇剛能欠開一條縫,便蒙嚨地問道:
“是上班的笛嗎?”
夜班護士李星正坐在她的床邊打盹,順口答道:
“不是,是放工的笛,你睡吧。”
原來是夜間十二點的汽笛把邵玉梅驚醒了。於是她又在咬牙、翻身,抗拒著向她猛烈進攻的劇痛。……
李星為邵玉梅這一句詢問感動了。在這靜悄的夜裏,她坐在邵玉梅的床前,回想著一年來的工作,比起邵玉梅來,真是慚愧極了!自己不但對工作不夠負責,對病人還常發脾氣,總覺得病人難侍候,護士工作沒有前途,洗膿擦血倒便盆,又髒又累,這些思想自己明知是不對的,同誌們也經常批評,可就是克服不了。現在,親眼看見傷勢沉重的邵玉梅,躺在床上還不忘工作的熱情她深深地被感動了。她激勵著自己:她也是女的,自己也是女的,她卻能念念不忘工作,而自己為什麼就不能把工作做好呢?想到這,她馬上揉了揉眼睛,精神振作地默默責備著自己:“值夜班還好睡覺嗎?,於是站了起來,到她負責的幾個病房檢查了一遍才回一來。這一夜,她再沒有打過一個盹,一直守伴著玉梅到早晨換班的時候。這已是玉梅負傷的第三天了。
中午,黎強同誌又拄著手杖來了,他已經不象昨天那樣急躁,因為黨委已替邵玉梅請好了中蘇醫院的外科主任(昨天因為急診病人過多,他一直到半夜才做完手術)。黎強相信,邵玉梅的右臂在他先進醫療經驗的挽救下,是可以保留的。
因為邵玉梅傷勢沉重不便移動,不能轉到中蘇醫院去。
現在黎強同誌滿麵春風地陪著高索夫大夫來到職工醫院。一走進病房,黎強便低聲告訴邵玉梅說;“蘇聯大夫高索夫同誌來看你了。”
這時,玉梅的體溫依然很高,但正在清醒中,為了表示她衷心的感激,她用力咧了咧不靈活的嘴唇,微微笑了。當高索夫大夫用他那友誼的手輕撫她的傷處時,她感到格外的溫暖,從她那雙腫得緊閉的眼角,擠出了兩滴感謝的淚。
高索夫大夫小心翼翼地用慈母般的手解開了那浸濕了血的紗布,生怕手重了使傷者痛苦。可是玉梅卻已經痛得在流汗了。
仔細診察了傷勢之後,高索夫大夫微微點了點頭。僥幸得很,臉上和胸部的飭還不太重,眼睛是完整的,視線沒有損壞,糟糕的是左手已無可挽回地失掉了,而重傷的右臂又在嚴重地發炎,手已無知覺了。幸而田均醫生已經給邵玉梅注射了破傷風血清和盤尼西林。高索夫問明了治療經過,又囑咐田均醫生:
“從現在起,注射間隔縮短一小時,每三小時注射一次盤尼西林。服用安眠藥劑,使傷者得以休息……”
黎強用不使邵玉梅聽見的耳語般的小聲問道:
“這隻胳膊可以保存下來嗎?”他有點擔心,生怕得到的是一句絕望的回答。可是高索夫大夫沉思了一下卻說:
“保存是相當困難的。不過,我將盡一切可能挽救這隻僅存的胳膊。”隨後大家就走出病室,一邊走一邊他又接著說:“一切都得渡過危險期才能肯定。她現在正在高熱中,還沒脫離險境,體溫如能降低,生命就有保障了。”
臨走時,他誠懇地表示:
“我將運用我全部知識和經驗,根據我們蘇聯醫學的研究,為保存她的右臂而努力;因為我不能讓一個跟我們友好的中國青年,正直的女工和愛國者,變成一個完全的殘廢。”
高索夫大夫的情誼是真摯的,態度是誠懇的,這種國際主義的友愛,黎強萬分信任和感激,他想起高索夫大夫為救治中國病人的許多生動故事——住在中蘇醫院外科的中國病人,大部分都是由別的醫院轉來的很少生望的患者,因之,高索夫大夫經常都在和頑強的傷病作著不屈的搏鬥。從早到晚,幾乎沒有休息的肘間。
他不眠不休的工作的結果,身體衰弱了。有一次,一天動了六個大手術後,他昏厥過去。但當醒來之後,叫護士給他注射了一針強心劑,又繼續工作起來,院長下命令他都不肯休息。把眼睛都熬紅了,他還要到半夜才回去睡覺,而急診病人一到,便又立即起床了。
有一次,從市立醫院轉來一個中國農民,因翻車膀胱大腸全壓壞了,弄得屎尿滿身,惡臭難聞,到院時已經是氣息奄奄,隻待一死了。高索夫大夫看了這情形,立即施行了急救,為了怕護士洗壞了患者的傷口,他親自動手把屎尿洗淨,既不嫌臭,也不怕髒。一連三小時,他沒有時間停下吸一日煙。複雜的手術行過後,他一直擔憂了一個禮拜,每天三次四次去探視,結果那農民竟被救活。高索夫大夫並向院方為他請求了免費待遇。後來那農民千恩萬謝地出了醫院,送了他個“救命恩人的稱號。
現在,在高索夫的外科病室裏還住著四五個解放戰爭中傷殘的榮譽軍人,他們的臂和腿由於當時環境的惡劣,醫藥條件的不便,造成了無辜的殘廢。高索夫對這些愛國勇士,寄予了無限同情與熱愛,他日夜研究著,耐心治療著,想盡一切辦法要使他們恢複常人的健康,隻要他們不是殘肢斷臂。傷員到了,他首先照顧到他們今後的生活問題,隻要還有萬一希望,他決不肯鋸掉他們的手和腿的。他常說:
“我這一鋸倒容易,一隻胳臂和一條腿,長了多少年嗬。而鋸掉之後,任憑有多少年也長木出來了。”
就在這樣的精神下,一個工人被機器壓碎了骨頭的腿競沒有鋸去,他想盡辦法替他治好了。
黎強想:遇到這樣一位又有經驗又仁慈的醫生,邵玉梅的胳膊有希望了。
十不斷注射盤尼西林的結果,玉梅的體溫到第五天已逐漸下降,傷口開始消炎了。她得到了較充分的睡眠之後,精神很好,同時眼已慢慢消腫,當她把眼皮欠開一條細縫的時候,又重見了光明,她為這異常興奮,於是睜了又睜,象一個貪吃的孩子似的,她貪婪地尋視著病房的一切。首先她看見大哥邵仁那一雙紅腫的眼睛,她明白,那都是為了自己的緣故,她感激大哥這種同胞情誼,但她卻不願使他為自己難過。於是她微笑著頑皮地問道:
“哥哥,你的眼睛也受傷了嗎?”
“沒有嗬。”邵仁聽見妹妹象好人似地說話了,心裏好不輕鬆;但他不知妹妹的用意,很高興地回答。
“那怎麼也腫了,跟嫂子打架哭的?,玉梅又頑皮地笑了。邵仁為了掩飾他的傷心,連忙說:
“別瞎說啦,我這是叫煙嗆的。”這一來,邵仁心裏更加難過了。他暗想,這個傻孩子到現在還不知道丟掉了一隻胳膊,但早晚是要發現的。怎麼辦呢?到那時候,可就再也沒有心思說笑了!玉梅象忽然想起了什麼似地問邵仁:
“今天禮拜嗎?你怎麼沒有上工?”
“廠方叫我來照顧你的。”
“那有什麼必要?我這一受傷,耽誤了兩個人的生產。
哥哥,你還是上工去吧。”
“好,明天我就回廠。”邵仁敷衍她說,心好象針刺一樣。他唯恐妹妹發現她的斷臂。三天來,他沒敢離開她一步,因為這幾天她發著高燒,怕她過分傷心影響到生命的安全。可是,終於玉梅問到她的傷勢了,她平靜地說:
“哥哥,我的胳膊打的厲不厲害,骨頭沒有壞嗎?”
“沒有傷著骨頭,比上次厲害點,不要緊。”邵仁力持鎮靜地扯著謊。
“你算計我還有多少日子才能上工?”
“醫生說,一個來月差不離。”邵仁一邊說一邊向外走著。他是不善於說謊的。雖然力持鎮靜,可是他感到臉上的筋肉已經不自然起來,時間一長,聰明的玉梅會發覺的。他想出去平複一下麵部的緊張,便解釋道:“我上便所。”就出去了。
玉梅把兩個肩頭試著動了動,她奇怪了,為什麼右臂重得抬不起來,而左臂卻又那麼輕飄呢?等到她用腿把被支開以後,頭立刻轟了一下,她感到她的身子騰空了。於是她絕望地哭了起來。
邵仁進來一看,知道被她發現了斷臂,連忙跑過去安慰她,但他競找不出一句能夠安慰她的話。護士長來了,護士胡冰、李星都來了,白院長和田均醫生也慌張地趕來了,但多少中聽的話都止不住玉梅的哭聲。田均醫生怕她哭背了氣,不住地給她按摩胸部,他想萬一有點差錯,這幾天的勞累都白費了。
白院長束手無策地在地上走來走去,他比任何人都更焦急,但他的勸解卻不能發生一點效力,玉梅的淚透過臉上的層層紗布,把枕頭全浸濕了。她一直不說一句話。
玉梅心裏打定主意:趁著身虛氣弱,哭死就算了!這時,在無可奈何中,邵仁忽然想起了黎強同誌,連忙去掛了個電話。
外麵正是風雪交加,天冷路滑,邵仁估計行動不便的黎強同誌是不會來的。可是,不到半點鍾,黎強卻來了。邵仁無主的心才算有了依靠。誰想一聽見黎強的聲音,玉梅哭得更響了。她傷心地哽咽道:
“黎強同誌,我的手沒有了,再不能工作了,黨白白培養了我……”
黎強鼻子一酸,眼睛濕了,站在玉梅床邊的人,個個都難過地眨著淚濕的眼睛。
“邵玉梅同誌,不要難過。”黎強親切地說,“你為愛護國家的財產而負傷是光榮的,雖然殘廢了一隻左手,不是還有右手嗎?我們共產黨員,隻要有腦子就能工作嗬。”
“不,黎強同誌,我的右手也殘廢了,要不然,支著板子做什麼呢?”
“你放心,蘇聯大夫一定不能讓你兩手都成殘廢,他答應盡一切可能使它恢複生命的……”
玉梅再不說話,又嗚咽起來了。黎強想了想說:
"《保爾柯察金》這個話劇你看過了吧?你看看劇中的保爾,他的眼睛瞎了,身子癱瘓了,但疾病沒有使得他喪失布爾什維克的品質,他有驚人的忍耐力,隻要他心髒沒有停止跳動,他就不對自己的前途絕望,他把哪怕是一滴力量也要貢獻給黨。他眼睛瞎了,還用口述的辦法創作了偉大不朽的傑作。保爾年紀很輕,他做的事卻不平凡。黨對他照顧的很好,同誌們都熱愛他,拿他做為自己學習的榜樣。最後他是獲得了很高的榮譽……”
是的,玉梅曾經為保爾的堅強和毅力感動得流過眼淚,也曾引起她的熱愛和崇敬,保爾鋼鐵般的形象,給了她極深刻的教育。可是此時此地,黎強的介紹,她卻聽不進去,因為她想自己是沒法和保爾相比的……她首先考慮的不是如何向保爾學習的問題,主要是她有一個根本的顧慮,所以她才絕望地哭。她打斷了黎強的話,很淒然地問道:
“黎強同誌,我還能回到生產崗位嗎?”
“當然能嘍!”黎強肯定地回答,“即便不能直接參加生產,還可以做其他的工作呀。
“不,黎強同誌,我的文化太低了,”玉梅又傷心地嗚咽起來,“除了兩隻能勞動的手,又能做什麼呢?“
“文化低不要緊,黨會幫助你提高,我們黨內多少工農出身的幹部,現在都有了中學甚至大學的文化程度。共產黨是能克服一切困難的黨。玉梅同誌,你安心靜養吧,黨定會給你安置好今後的一切。”黎強親切誠懇地安慰著她。
玉梅又哽咽著說:
“不管怎樣說,是再也不會比從前更有用了一個殘廢,給黨白白增加不少負擔,怎對得起黨呢?”
“不,玉梅同誌,你想錯了。黨不但不會感到你是負擔,反而更會愛護你,因為黨愛護的正是你這樣的好同誌。
革命工作是做不完的,黨將培養你做別的更重要的工作,玉梅同誌,你放心吧。”
黨的負責同誌的話是代表黨的,特別是玉梅最尊敬信仰的黎強同誌,一向,他的每一句話,每一個指示,她都牢牢記住,並忠實地執行著。同樣的,今天黎強同誌的答複,她也把它當做黨的神聖諾言。於是她安心了,很快就收住眼淚,由衷地微笑了。她深悔剛才自己的一陣痛苦,引起了那麼多人的不安。尤其耽誤了黎強同誌不少工作,今夜他又得開夜車了。
黎強已經說得口焦舌燥,但他不想休息,邵仁倒了一杯開水給他,他潤了潤嗓子,又講了兩個生動的故事——《鋼鐵意誌》和《帥大姐》。玉梅靜靜地聽著。當黎強把《隻不過是愛情》的故事,不加解釋和分析地講了一遍之後,玉梅體會到黎強的用意——是為了解除她對今後的婚姻問題的絕望和憂慮。於是她不好意思地把臉背了過去。
一接觸到這問題,邵仁的臉馬上燒起來了。他痛悔兩年前為什麼要阻止妹妹的婚姻,現在她殘廢了,不會對自己懷恨嗎?
黎強坐在玉梅的床邊,講完了那個故事之後,勾起了一段陳舊了的回憶,那曾經幾次出現在自已腦子裏的思想,雖說已經成為過去,雖然已經成為永遠的秘密,但如今麵對著這個殘廢的女孩子,卻不能不有一種象似抱歉又象似惋惜的情緒,假如自己現在還沒有訂婚,假如他當時對玉梅公開了自己的秘密思想因而發生了感情的話,他是決不會因為她的殘廢而後悔的。
各人想著各人的心事,沒有心事的也呆呆地站在玉梅的床前似有所思。整個病房是悄靜無聲的。
突然,輕輕的兩下叩門聲,打破了這片刻的沉寂。門開處,高索夫高大的身軀走進了病房。他看見玉梅床前圍了那麼多的人,以為發生什麼意外了。他驚慌地觀察著每個人的臉,用詢問的眼光探求著答案。當他把視線落到玉梅的臉上時,玉梅立刻送給他一個淡淡的笑容,他才算把心放下;但同時卻使他發現了玉梅那雙通紅的眼睛。便親切地問道:
“哭了?痛得很嗎?”
玉梅搖了搖頭。邵仁替妹妹解釋道:
“剛才哭得很傷心,她怕右手也不中用了……”
“噢!”高索夫明白了。順便坐在玉梅的床邊,用手輕撫著她的頭,問道:“姑娘,你相信蘇聯的醫學嗎?“
玉梅連連點頭,表示十分信任。高索夫笑了:
“那麼,你就該安心,就該相信我會醫好你的手。”高索夫輕輕拿起玉梅的右臂,鄭重地說:“我向你保證,你的右臂不愈,我便不停止治療,那怕十年八年,我也要堅持把它治好。怎樣,我敬愛的姑娘?”他用昵愛的眼睛望著玉梅的臉,等待著她的答複。玉梅感到這位國際友人的熱情使她周身都溫暖起來,他真比一位最仁慈的父親還要慈愛得多,她感激地點頭微笑了。遺憾的是自己沒有一隻健康的手,無法表示她的感謝,否則,她將要和高索夫仁慈的手緊緊相握了。
今天診察的結果,高索夫非常高興,他很有把握地說:
“再過兩天,體溫就可以恢複正常。”
大家的心都象開了兩扇窗。邵仁的臉上有了笑容。
高索夫臨走時囑咐玉梅道:
“好好睡覺,不要心急,很快就好了。祝你健康!”
玉梅感激的淚湧出了眼角,高索夫忙拿起一塊紗布給她擦幹說:
“不許哭,這對你健康的恢複是有害的。你要是再哭,我就不來了!”說完幽默地一笑,引得大家全笑了。
隨後,高索夫開了方,又囑咐田均一些治療上的問題,便又匆忙地冒著嚴寒的風雪走了。黎強同誌也冒著嚴寒的風雪走了。玉梅心中十分不安,她對哥哥說:
“這樣大的風雪,為了我驚動了多少同誌,我真覺得慚愧,我一個小工人,對黨又有過什麼貢獻呢?”
邵仁感歎地說:
“將來傷養好了,再用工作來報答吧。……你應該睡一會了。”
痛哭之後的邵玉梅的確已經精疲力竭,氣喘心跳了。但是,她的腦子裏平空出現了那麼多的問題和回憶,又怎能安睡呢!黎強的話,黎強給她講的那些動人的故事,句句都打在她的心坎上,活躍在她的腦子裏。她相信黎強同誌,更相信黨,是的,黨會給她安置好今後的一切的。但是黨將來如何把她培養成一個能發揮作用的人,卻不能不使她疑慮,沒有了一隻手,無論如何,不會比過去更有用了,雖然一線光明已經在她眼前出現,但卻不能完全消除她的苦悶。當她想到黎強給她講的《隻不過是愛情》的故事時,便很自然地又聯想到自己的婚姻問題。於是一段不愉快的回憶,比往次更強烈地在腦子裏活動起來——那是兩年前的事了,玉梅和嫂子吵過了架以後,她心裏十分痛苦,很想離開那個不和睦的家庭,逃出嫂子的冷待,但那時卻找不到工作。二哥邵義已經參軍去了,能夠訴訴心事的隻有同鄉的陳大嫂。陳大嫂同情她的處境,也深知她幼時的貧苦,經常給她一些親切的安慰。有一次,把計劃了很久的話對玉梅說了:
“這樣的家莫如早些離開的好,我給你保個媒你願意嗎?“
玉梅以為陳大嫂和她開玩笑,她臉紅紅地打了她一下,轉身就要走開。可是陳大嫂卻把他的胳膊拉住了:
“害什麼臊!你聽我告訴你……”
“不,我不結婚!”玉梅掙紮著說。那時候她的確害怕結婚的。任憑陳大嫂自言自語,她根本不想去聽。但陳大嫂卻不管玉梅愛不愛聽,仍然不住地勸說,她的耐心和誠懇,是完全出於好意的。玉梅知道陳大嫂不是個說媒拉纖的人,她為了同情別人,不惜說得舌焦唇燥,而且,她所說的那個人和他的家庭,也確是令人滿意的,因此,玉梅聽來聽去,心就有些活動了。原來對方就是派出所的張同誌,玉梅經常看見的那個二十多歲的樸實青年,家裏隻有一位老母親。那位同誌給她的印象是不壞的。陳大嫂說假如成功,張家願意供她讀幾年書,過三四年再考慮結婚問題。
讀書的希望吸引著她。她知道,新社會婚姻應該自主,本可以馬上決定;但又一想,如果不征求哥哥的同意,將來會出大問題,嫂子尖刻的嘴,就夠招架的了。於是她對陳大嫂說:
“你去問我哥哥吧,我不管……”
可是當陳大嫂去和邵仁商量的時候,邵仁卻表示猶豫。
一則他感到妹妹年歲還小;再則他顧慮到姑嫂本來不和,要是早早把妹妹打發出了嫁,怕別人誤會。因此,他連聽也不想聽,不管對方是誰,他準備一概拒絕。
“人家玉梅自個都願意了。”直心腸的陳大嫂不假思索地說了,想促成這件好事。可是邵仁一聽卻發急了:
“怎麼,玉梅先相看過了?”
“這一下,玉梅嫂子又抓住了把柄,她把下巴向上一揚,長長地嗽了一聲“譏諷地說:“原來玉梅找主還是你給拉的皮條嗬!那可不行,趁早別讓她給我丟人了!”
陳大嫂越聽越不象話,再沒言語,轉身就走了。
這些話玉梅在門外聽得清清楚楚,她氣得腿直發抖。
晚上,玉梅被兄嫂重重申斥了一頓,嫂子裝模做樣地把嘴唇撇出好長說:
“嘖嘖,想不到玉梅人小心大,急得自個找開主了……”
從來不對妹妹發脾氣的邵仁被老婆一挑唆,也竟說出不中聽的話來,他顯得很傷心地對玉梅說道:
“玉梅,你可是個十七八的大姑娘了,想找婆家咱們光明正大,你這樣,不是給你哥哥丟臉嗎?”
嫂子諷刺兩句倒也罷了,想不到竟會引起哥哥的誤會,玉梅心裏一屈,眼淚就掉了下來,她知道分辯也是無益,抱著滿肚子冤枉就睡下了。剛一蒙朧,忽然又聽見嫂子拉長著聲音數叨哥哥說:
“都是你嘴損的,現世報,這回可讓妹妹給你打嘴丟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