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部林孟平秘書是一個精明強於的文藝工作者，同時他對社會科學頗有研究。他曾和姚雪垠在開封辦過<風雨周刊》。因此就更容易和我們接近，他一直陪著我們。晚飯後，在皎潔的月色下，講述了紅學會成立的經過。他的話流利而詳盡，很能引入入勝。今天的收獲是頗為豐富的。
紅學會是山西特殊的民眾組織，在山西的抗戰中，他們是出了很大的力的。他們成立於一九三八年六月間。當時晉南境內有五三、二九兩個軍經過，因為軍紀不好，民不堪擾，山西民眾無自衛力量——嚴禁民有戈矛——敵人六月陷絳縣，我軍退守山中。民眾受著潰兵、敵寇的兩重幹擾，積極要求自衛，於是紅學會蜂起。他們既無進步思想，也不是漢奸，敵人想利用他們，用懷柔政策，凡是有紅學會的村莊，敵人就不去幹擾，遇紅學會員還舉手敬禮，敵人和紅學會似乎立下了互不侵犯協定。同時紅學會也就成了敵我中間地帶維持治安的組織。從此，軍不擾，敵不到，民眾稍得安生。
山西當局看見紅學會被敵人利用了，於是在八月間下令瓦解紅學會，但無效，反給予紅學會一個不好的印象。九、十月間，十五軍駐紮絳縣，看見紅學會中有很多進步分子，便想使紅學會切實地組織起來，以便配合軍隊幫助抗戰。從此就和紅學會開始聯絡，在十一月中旬由十×軍召集紅學會首領在下區開了一次大會，到會各村代表三十多人，他們曆陳苦衷，申訴他們純是為了自衛而成立，政府竟罵紅學會為漢奸，他們是十分悲憤的。當十×軍代表林秘書報告了抗戰的情形和抗戰的重要性之後，紅學會各代表堅決表示願與軍隊合作，誓死報國，希望當局給予合法地位。於是十×軍更於十一月底召集絳縣政府和犧盟會開會調解過去誤會。政府想叫紅學會改為自衛團，但紅學會為了怕失去對雙方應付作用，不願改組，最後決定保留原來名義，暗中改為自衛團。
但絳縣縣長沒有領導的魄力和膽量，顧慮太多，對於紅學會未能積極領導。
從此以後，紅學會和軍隊的感情極為融洽，他們幫助軍隊偵探在敵區活動、捕獲漢奸、襲擊敵人、打劫敵人的馬匹。更在南喬立下了一次不小的戰功。
那是在十二月二十七日的晚上，當三八七團的兩連士兵進擊盤踞在南喬村的敵人，紅學會員做內應，先是由老百姓將敵人住屋的門閂拔掉，用酒浸的饃饃喂狗，狗都被醉倒，然後在萬籟無聲中軍隊與紅學會內外夾擊，把敵人占踞的三個院落團團包圍，敵人於睡夢中毫無戒備，一百六十人竟被殺死一百三十多人，殺後把房子完全燒掉。是役紅學會犧牲三人。此後紅學會自信力大增，各方麵對紅學會態度也驟然好轉，政府偵緝會並賞金三千元。軍隊竭力協助，補助經費，組織紅學總會，更派員參加指導。現在已經有五十多個村莊成立了紅學分會，晉南等地會員有六萬人之多。他們已經和軍隊打成一片了，這實在是山西抗戰中一殷特殊的力量。
紅學會的最大缺點，就是濃厚的迷信色彩，每一個紅學會員都要經過一百二十八天的修爍！淨心身，不接近婦女，不貪汙犯法，作戰時吃符，並帶護身符咒。這樣，據說便可以槍刀不入了。這法術是由他們的“師兄”傳授，並在“鋪場，時宣誓說。
“師兄對師弟，如有三心二意，叫他槍打穿胸，五雷轟頂，師弟對師兄，如有三心二意，也是一樣。”
他們“鋪場”的儀式十分繁瑣：設立神位、請神、送神、焚香、燒表，宣誓等等，同時還有很多“法語”，如排刀法、落籽法、全當法、切炮法、閉火門法，放綁法、禁血門法、護身法……
“八月一日”晴太陽還沒有升起，我們十六個人便騎著馬出發了。北方蔚藍色的天空，湛清得象一片海洋。北方夏日的早晨是涼爽喜人的。騎在馬上，呼吸著清新的空氣，興奮地唱著抗戰歌曲。馬蹄奏著拍子。這是我們征途中最美妙的音樂。
軍部李副官打先鋒，林秘書押後陣，軍部特派了一排兵前後護衛。
距××山的最高峰還有五六裏的樣子，已是人困馬乏了。於是大家隻好下馬步行。爬到一段陡坡的背蔭地，林秘書讓大家休息片刻，而後一鼓作氣，再爬上一個更高的山頭，去看橫嶺關敵人的陣地。
橫嶺關就在山對麵，在一塊雲朵的陰影下，那山峰的顏色是陰森森的，用望遠鏡眺望過去，僅可看清山峰的輪廓，敵陣地是看不到的。那樣一個險要的製高點，不幸竟被敵人占去了，否則，他是決不會在那兒盤踞一年之久的。
在山的××，我們的工兵正在積極構築工事，在××山我們休息喝茶的地方是一個前哨所，崗位，臨視著敵人的行動。
下山，走的是～條立陡的坡道。
再走不遠便到達××。
十幾個哨兵堅守他們的又步行了八裏，騎上馬今天走了七十裏。因為不可能在今天到達××莊，就決定宿在××的××師部。
“八月二日”晴今天，我們大隊人馬走向前方，雖不是最前線，但距離前沿陣地也相當近了。
六點鍾出發，中午抵××村，在那裏休息，吃了很多西瓜。××師×X×團的劉營駐在那裏。恰好我們到達那裏的時候，劉營派出兩連弟兄到十裏外的東荊村去截擊竄擾的小股敵人。我們停在那裏，一麵和劉營長談話，一麵等待著勝利的消息，炮聲不時可以聽到。
不久，捷報傳來，我們兩連英勇的戰士已經把敵人打退了。
我們的隊伍繼續進前，經過牤牛蛋，這是一個渾圓的山峰，據說它是我們一個很重要的陣地，倘被敵占去，對於我們將是一個極大的威脅，我們山裏山外的交通給養會被切斷。因此，敵人拚命地爭奪這一據點，而我們也拚命地扼守。在這裏，敵我已經發生過十一次激烈的戰鬥，每次都把野心勃勃的敵人擊退，敵人的傷亡至少在千人以上。
在戰鬥中出現了許多可歌可泣的故事，同時也埋葬了不少壯烈犧牲的英靈。因此，當地老百姓把“牤牛蛋，改稱為“好漢塚”了。
六月中旬，敵人曾攜大炮十四門，步兵千餘來犯，××師×××團，楊團長率一營兵迎擊，雖敵我眾寡懸殊，仍然被我英勇的戰士將敵人擊退了。七月六日，敵又來犯，我××師×××團中士蔡玉亭率一排弟兄截擊，蔡隻身衝入敵陣，拋擲手榴彈，將敵人擊潰。蔡雖負重傷，但仍繳獲步槍一支，從容返回。象這樣英勇殺敵的故事，林秘書給我們講了許多。
我們的大隊人馬經過“好漢塚”時，恰值絳縣城裏的敵人向我張少村發炮，連發十餘發，炮彈的落點離我們不過二百米左右。炮彈落處，濃煙高起，我們看得清清楚楚。這一切就象發生在我們的眼前。
為了躲避敵人的注意，我們摘了草帽，催馬急行。沿途經過幾個村莊，那都是曾經被敵人占據過的，可是因為我們的民眾實行空室清野的政策，軍隊和紅學會的奮勇襲擊，敵人是無法停留的，但他們卻殘暴地燒毀了許多民房，並拉去許多逃避不及的壯丁。
澗東村離××莊不過五裏，從那裏經過，所見是一派蕭條景象，村無炊煙，十室九空。據一個馬夫告訴我，今春敵人來占，老百姓都逃往山裏去了，雖然敵人不久就退去了，可是老百姓還是不敢回來，因為這裏也是敵人的爭奪點，說不定什麼時候還要來犯的。
村裏，我們看見家家戶戶的鍋碗瓢盆全被敵人砸碎了，田園荒蕪，田野裏滿是沒脛的雜草，我們靠田吃飯的鄉親們將何以為生呢？
紅學總會的大門口，斜插著一支紅纓紮槍，正如任何團體的旗幟一樣，這是他們的標記。看了那紮槍挺拔的姿態，立刻想到紅學會會員們保家衛國視死如歸的精神。
大會開幕時，已是午飯之後了。五十多位紅學會的大小領袖坐在主席台下的長凳上，他們多半是從遠道而來的，風塵還掛在他們的臉上。
一律是白色的汗衫，那好象是他們的製服。他們的臉都曬成了褐色。除了一位發長及肩的師傅之外，一律光頭。他們大半都是憨直守分的勞動農民。項隊長是紅學會的指導者，人非常能幹，他愛好文學。今天紅學會幹部會議他就是主席。
大院的一角坐著二十多位老少婦女，是村長召集來和我們談話的。她們有的抱著嬰兒，大一點的孩子則偎在老奶奶的懷裏。她們都那樣文靜慈祥。不知是什麼緣故，這裏的年輕婦女，又都是那麼清秀可愛。
我們席地而坐，大家隨便交談著。從去年舊曆年底到現在，她們已經逃了四次，每次回來時，門窗都沒有了，凡是可以燒的東西，都被敵人拿去焚化他們陣亡的“勇士”了。
室內的家具也都破碎不堪，未及帶上山的牛馬、食糧全被敵人掠劫一空。幸而房子還沒燒掉，否則她們會連住處也沒有了。這樣浩劫講起來，她們都感到切齒之痛！一個老太婆的弟弟，因為病偷偷地躲在窯洞裏，結果被敵人給刺殺了。另外一個中年婦女，因為三個孩子都生病，逃跑的時候行動遲緩，當她逃到村日時，迎頭便來了大隊敵人，她機警地退了回來，繞到村後的蓬蒿地裏。足足在那裏凍餓了三天三夜，敵人走後才敢回家。她說：
“要不是帶了點幹糧，孩子都會餓死。現在還有兩個孩子病在炕上呢！”
我們海闊天空地談著，談到後方，談到敵人也談到了紅學會的組織和今年的收成。臨別時，她們還依依不舍地拉著我到她們家裏坐坐。我也極希望去看一看他們被劫後的情形——她們是剛剛回來一兩天——但因為紅學會已經閉幕，我們馬上就要離去而作罷了。
大會閉幕，大家各自去找對象談話。我找到了那位長發頗象老太婆的紅學會的代表，談起來才知道他是山西七個縣紅學會的師傅之一。他很謙虛很和氣地向我談了些紅學會的組織經過，也談了些他們修煉秘訣。關於軍民合作的必要性，他也發表了一點見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