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更妙嗎?
“七月二十九日”晴太陽爬上窗欞,才懶懶地起來。
北方曠大漫平的原野,樸素而深沉的窯洞,使我們這久居江南的一群,感到一種特殊的風味。從未到過北方的禮錫和楊騷,竟是讚不絕口。
早飯後,師部調來各部的官兵以便我們的訪問。我們共分三組分別淡話,整個上午,我們的情緒,被引入激烈的戰鬥中。
下午,自由到村中訪問民眾。山西的老百姓極熱情,他們一見我們先問:
“吃過飯了嗎?沒有,就在我這兒隨便吃點吧!”他們雖然貧苦到了隻能喝稀粥的地步,但並不吝惜,可以看出他們讓我們吃飯並非虛情,因為在談話中,他們還時時地把那話重複。
一個很美的少婦象孩子似地望著我癡笑,我順勢和她打了招呼,於是我們一見如故地談了起來。
“你從啥地方來呀,幹啥去呀?”他笑著問我,笑的是那樣純真。
“打日本去唄,是從四川來的。”我坐下,回敬她一個笑臉。
“嚇!四川?好遠哪!你也會打日本?”
“當然,你也可以打日本哪,打日本不一定拿槍。”
從這開始,我們談了許多話,她告訴我:敵人五月初日又到這村子來過,當時她們都躲到山上去了。因為我們的軍隊打得緊,敵人不敢停留,從村子一過便跑了,就是這一過她家的牛就做了敵人刀下的犧牲品了!當她回來時,滿院子都是那可憐老牛的血跡。
“我也跟你去打日本去行嗎?”她天真地問。
“怎麼不行呢!”
“不行啾,我的孩子怎麼辦呢?”
“孩子交給婆婆吧,我不是也有一個和你的孩子一樣大的孩子嗎?”
聽了這話,她覺得吃驚,也感到意外。從這就問起我的孩子和我的年歲,當我告訴她我已經二十六七歲了的時候,她表示不相信,她說我頂多也不過十七八歲。
後來,她的婆婆來了,於是她把我們的談話都告訴了她。那位和善的老太太比她的兒媳更加吃驚地望著我,她說:
“叫我看你還沒她大。”
這樣一來,我便象一個怪物似的被四五個女人圍起,她們闖長問短,她們替我想念留在家裏的孩子。那位老太太把我的草帽摘下,愛撫地摸著我的頭發、耳朵和麵孔,那樣子真象一位慈祥的老祖母愛撫她的孫兒一樣。我問她軍隊對她們怎樣,她把兩腿一盤說:
“軍隊待我們太好了,要不是他們,日本來了不嚇死人嗎?”
從去年春天起,敵人已來過四次了,但每次都被我們打出去。除了犧牲了幾個老百姓和損失了一些財產外,這村的麵貌依然完好如故。老百姓都十分信任軍隊,他們確信日本鬼子決不會打勝仗的。老太太說著說著就站了起來,我問她回家嗎?她說回去給我做點飯吃,同時讓我到她家裏去休息休息。
她的好意,我非常感動。我拉她再坐下來,她還拚命地掙紮。
她告訴我,她家裏大小五六口,隻靠幾畝田吃飯:“哪有菜吃嗬,一天三頓稀粥就算好的了。”老太太仰起麵孔歎息著,“日本鬼子把莊稼都給糟蹋了,村子裏哪還有收成!”
因為生活苦,使得她們都未老先衰了。她們竟會把我看成了十七八歲,雖然我覺得很奇怪,但一看那二十歲的少婦蒼黃起皺的臉,也就覺得很自然了,是貧苦的生活使她們早早失去了青春。
下午四點鍾去參加××師召集的軍民聯歡大會,老百姓和士兵混雜在一起,看看他們那融洽得象親人一樣的情形,心裏有說不出的感動和愉快。
禮錫登台講了許多鼓勵士兵和民眾的話,緊接著師部劇團演了五個話劇,劇演得不怎麼精彩,但以九個演員不歇氣地演出了五個戲,他們的精神是值得欽佩的。
“七月三十日”晴不但自己沒打過槍,就是別人打槍我也沒有見過。小時候因為看見祖父的手槍走火,直到現在對於槍我還懷著一種恐懼心理。今天王師長替我們預備好了槍和彈,早飯後,大家便跑到村外打靶去了。
槍對我是新鮮的東西,因為怕,我隻想看看別人打,我自已是不準備試驗的。可是,一開始,看見曉南勇敢地架槍,而且打中了“的”,我的膽便大了起來,於是我也勇敢地伏在地上,用力地抵住架在地上的輕機槍的木柄,瞄準放射,嘟,嘟,嘟……一連放了五發,結果隻有兩彈中“的”。
雖然消耗了五粒子彈,但這新生活的嚐試卻使我非常興奮,可惜,沒有看一看槍的各個機件,倘如沒有別人裝好子彈,自己還是不會使用的。
打靶在進行中,幾架敵機卻來參觀了,我們聽見那野獸般的吼鳴,便從容地疏散開來,那些青蔥茂密的大樹做了我們的掩蔽物。×X師的十幾位英勇的射手,比我們更加鎮靜地談著笑著,拭擦著槍。
敵機穿過雲層,象兔子穿過草叢一樣忽隱忽現在我們頭上盤旋了好久,便向西北方向飛去。突然,我們又看見敵機-一架接著一架象鷂鷹似地向下猛撲,在山的那邊,炸彈聲響了,沉重地震撼著地麵和山穀,這聲音持續了很久,然後,敵機又穿雲撥霧地竄向西南,投了大約有十幾枚炸彈之後,機身才漸漸隱去。
據說,垣曲城內和黃河渡口都被炸了。渡口的船纜被炸壞了。至於西北方呢?是因為××師的一部分隊伍從那裏經過,這隊伍就是堵擊退卻的敵人的,然而,殘暴的敵機並沒有如願以償,我們機警的戰士,當敵機肆虐時,早巳隱蔽無蹤了,他們不過白白消耗了許多炸彈而已!當敵機來襲時,到x×去拜訪從洛陽剛來的×長官的王×師長和禮錫正在途中。晚上,禮錫平安地回來了,他帶來了一個可喜的消息:那就是×長官之來的目的,是督促他的部隊兜剿太行山的敵人。幾天來太行山橫行一時的敵人已經精疲力竭,大有欲退不敢之勢。因為他們的四麵,都有我們的中央軍和八路軍堵截,而且兵力正在繼續增加。禮錫說他聽見×長官打電話給某個部隊堅決命令說:
“現在太行山的敵人已經無能為力,他們正準備偷偷地退卻,這是一個好機會,趕快堵住,別讓他們跑掉一個,要完全殲滅……”
無疑,這一次的大勝利是有相當把握的,我們英勇多謀的×將軍親到前方督戰了,還愁敵人不徹底被消滅嗎?×將軍對禮錫說:
“你們中條山訪問一周之後,在晉東南我給你們預備下一個大的勝利!”
禮錫的一席話,把大家的情緒都弄得百倍興奮了。我們都在伸著期待的脖頸,在迎接那光榮勝利的一天。
晚上,吳參謀審問今天敵機過境時捉到的漢奸,我們都去旁聽。那漢奸是幾天前由橫水來保漢奸張守奎的一個農民,本來三天前已經打發他回去了,可是他沒有走,恰巧今天敵機來時又把他捉住。起初以為他不走是有什麼目的,但經過審問之後,證明他是一個老實農民,來保張守奎是出於逼迫,因為沒能把張守奎保出,他躊躇著不敢回去!吳參謀是一個急性的青年人,他的麵貌、姿態和說話都充分表現他很爽快,每當他開口之前,總是猛吸一口氣,接著那口氣便很快地大聲地把他要說的話一齊都說了出來,他問那老實的農民:
“你願意回去嗎?”
“回去我是不願意的,不過就是拋下了沒娘的三個娃兒!”
“為什麼不願意回去呢?”吳參謀迅速地向前一步問。
“唉!參謀,但能跳出火坑,誰還願當鬼子的順民呢?”老農民垂頭喪氣,表示他的無策。月亮窺視著他的臉,他的臉是和善而悲淒的。
他沒有立刻被放,吳參謀想要利用他一下,叫他給敵人帶去一封張守奎的親筆信——就說已得自由——正在營救因張守奎被捕而被敵人監禁起來的幾個同胞。不過這辦法是否可能生效,真還不敢預料。
××軍已經派馬來接我們了,××師明天將全部開拔去堵截太行山的敵人,我們必須在他們開拔之前出發。
月亮皎潔地懸在碧空,她是我憂鬱之苗,我不敢看她。
“七月三十一日”晴××師的隊伍在我們走後將全部開拔,臨別時王師長和政治部王主任都自信地說:
“馬到成功!我們準備大批戰利品材料等候你們到晉東南去。”
剛剛騎上馬敵機又來了,不知在什麼地方投了許多炸彈。我們冒著那盤旋在頂空的殘暴敵機,分了四組拉開距離前進。
中途,王村鎮村公所招待我們喝麵湯。一個三十多歲的漢子向我們講了敵人侵占的故事,他說:
“敵人來這村住過三天。他們帶來很多拉來的俠子,我們那些可憐的同胞兩天隻能領到一個幹饃,餓的頭都抬不起來了,還不敢不掙紮著給他們背東西。我問他敵人來時老鄉們都跑到哪裏去了,怎樣對付敵人呢?他愉快地指著對麵的山頭“我們都藏到山裏去,空室清野,一點東西都不留。他們沒得吃,怎麼住法?……我們的×x師給我們這村子出力真不小嗬,老百姓沒有一個不歡迎他們的,真的,我們的軍隊真好,真好……”他一連串就說了一大堆。
就是這一點便可以看出軍民合作的成績。我們抗日的軍隊是在一日千裏地進步,而民眾對於抗戰的認識也正在飛速提高。
我們的隊伍行進在中條山綿亙不絕的黃土高原上。
軍長到×X去拜訪×長官去了。××師的政治主任特從四十裏以外的師部趕來迎接我們。
開會決定明天到××莊去參加紅學會代表大會,在那裏將看到許多新鮮的事物,譬如紅學會的會員和戰地的民眾們。同時,更可以到最前線看一看我們的陣地。也順便訪問××、××兩個師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