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一日”雨整天浙淅瀝瀝地下著雨。零零碎碎地做了一點事兒。
×集團的軍隊都分布在前沿陣地。因此,除-看一看戰鬥詳報和陣中日記之外,沒有什麼特殊采訪工作。我想,我們明天是應該走了。
下午,×××總司令設宴歡迎我們。飯後,他講述該軍的曆史和作戰經過甚詳,談話達數小時之久。
抗戰以來,他部下的軍隊雖然沒有建立過什麼了不起的功績,但每次戰鬥,都是得利的,積小勝,為大勝。從去年九月夏縣以西的一次戰鬥後,士氣更壯了。他說:
“從那次起,我們的士兵不怕敵人了。每個官兵都有把握地說,‘日本鬼子是好對付的’!”
談到軍民合作時,他告訴我們,當敵我戰鬥最激烈時,三四天我們的軍中不必自己燒飯,許多老百姓會紛紛地把飯送到戰壕裏,他們有什麼便送什麼,毫不吝嗇。因為敵人奸淫的獸行,一般年輕婦女對敵人更是恨之入骨,他們的抗戰意識也特別堅強。因此,她們都自動地燒熟了飯,再親身送到火線上。會打槍的便拿起槍來替吃飯的弟兄站崗。
倘如百姓的家中住著敵人,他們就密報我們去襲擊,如果襲擊不便,他們會自願焚毀房子也要把敵人消滅。房子被焚沒有處住,鄰居們會自動地請他們全家到自己家去。因此,山西老百姓一戶內要住多戶不同姓的。
×司令講了一段生性固執的老人幫助軍隊殺敵的故事:
“老人的屋裏去了二三十敵兵,他乘隙報告了我們的軍隊,但房子大而堅固,很難攻破,士兵們正在束手無策時,老人出主意了:
‘放火燒房子吧!’‘不能,燒了你的房子,你老怎麼住呢?’弟兄們為了憐恤老人,不讚成他的建議。
‘我的房子算得什麼呢?隻要把敵人都消滅,我什麼都舍得的,弟兄們,快開燒吧。’老人堅決地說。
於是,放了一把火,把敵人完全葬在火窟中。老人高高興興地搬到另一個破窯洞去。可是不久敵人又把他的窯洞占了,他又借故出去,意欲報告我軍,可是他太沉不住氣了,一出門便跑了起來,敵人發覺了他的企圖,竟一槍打中了他的腿。一聽槍聲,我們附近的軍隊便跑來了,先救了老人,然後把洞內的敵人完全擊斃。老人雖然負了傷,毀了住處,但他仍舊高高興興地說:
“太好了!在我的房子裏殺死了那麼多敵人,多麼解恨呀!”
“八月十二日”雨從×村到××路非常難走。中途遇雨,把衣服全淋濕了。
在督導團的辦公室裏,見到了雷鳴遠神父,他是督導團的主任。
他個兒不高,他的臉象嬰兒那樣粉白,高鼻頭、深眼窩,低低的眉毛成正八字,他的嘴是一條微曲的線,沒有輪廓,兩簇蒼白的胡髭象燕尾似地包著他的嘴角,完全是一個西洋人的相貌。他原是比利時人,在中國努力於傳教事業已有四十年的曆史。本著人道與正義,他同情中國,愛護中國’,因此,他早在十年前入了中國的國籍。他說一口很流利的中國話,而且夾雜著很多華北的方言,如果閉著眼睛聽,會以為他是一個道地的北方人呢!本來,今天晚上想開一個聯歡會,雙方作一下進一步了解工作,但大雨滂沱,沒有法子集合,隻好移到明晨了。
夜宿督導團給預備的民房裏,睡得還好。
“八月十三日”早陰晚晴昨晚通宵大雨,許多民房和窯洞都被雨衝壞了,我們住的房子還好,隻漏了一點兒。
×集團的馬匹沒有來,他們一定是讓大雨隔在中途了。
河水暴漲,人馬都不能通過,今天是沒有走的希望了。
八點二十分,到督導團開會。雷鳴遠神父,略述該團工作的經過:從長城抗戰起,他一直出生入死地領導著他的教友們為我們的難民傷兵服務。第一次參加救護是在古北口之役宋哲元的部隊中,擔任擔架工作,自任隊長,百靈廟、喜峰口諸役中,他也做了同樣的工作。他說:
“軍隊中最困難的就是擔架隊。象在喜峰口戰役的時候,眼看著滿山遍野的傷兵沒人救護,看見那種哀叫連天的慘狀,我就去找朱慶瀾將軍,他義務出錢,我義務出入,這樣才把傷兵救了下來……娘子關的退卻情形極為紊亂,夜間撤退有令不準打電筒,人馬擁擠,多落懸崖,人雖無聲,馬卻狂嘶。我們的擔架隊抬著掛彩的弟兄,後麵,炮火連天,敵人快追來了,明知抬的是要命的東西,可是他們決不丟掉他自顧逃命,這就是公教的精神!”
去年十月間,在軍委會的協助下,雷神父組織了華北戰地督導民眾服務團,雷任團長,督率著他的四百同誌,走遍華北各戰場和敵人後方,救濟難民,抬運傷兵,組織民眾。
他們的成績卓著,影響很大。今春,他奉命來到中條山協助第×軍做民運和救護工作,直到現在也沒有離開。最近他們開展的工作很多,譬如從中條山麓直達××渡口,設立了八個傷兵招待站,替傷兵洗傷換藥,準備茶水和報紙,於是傷兵的痛苦得以解決。其他如散放種子給貧苦農民,購買鍋碗送給前線毀家的民眾,於是民生痛苦也得到了部分的解決。最近更準備在從垣曲到長治的一段路上,設立交通棧以解決過往軍隊和民眾食住的問題。這都是目前迫切需要的。
雷神父講了好幾段他自己救護傷兵和紅格爾圖民眾英勇抗敵的故事。他說:
“精神可以戰勝物質。不信,讓我講一個故事:這是在民國二十五年,綏遠的紅格爾圖,有一天敵人來叫城門說,‘你們開了門放我們進去,我們絕對不擾亂民眾……’但守城的崗哨沒開門,卻突然開了兩槍,打死了兩個敵人,於是就開了火。那裏的蒙民隻有九十九杆土槍,敵人卻用現代武器進攻,這等於雞蛋碰石子,可是競打了三天三夜,雙方傷亡很大——敵死二千多人——最後,紅格爾圖的男女老幼,打開城門,一擁而上,敵人看了這情形,就狼狽而逃了!這一次還用土槍打落了一架敵機呢!”
雷神父是一位極富情趣的老人。他的談話中,時時地流著幽默。他的精神真好,報告持續了兩小時之久,那已是一點鍾過後了,肚子餓,人也疲倦了,雷神父主張先吃飯,因此,我們訪問團的節目除了禮錫答詞之外,便暫先停止。
飯後,幾個人去參加督導團發起的《八一三》紀念會,幾個人留在家裏看他們的《八一三》特刊。
《八一三》我們沒有什麼表示,隻在心裏,默默紀念了它。
“八月十四日”晴早晨,×集團的言副官來了,他是昨天動身來接我們的。於是,當太陽當頭的中午,我們便離開熱情的雷神父和督導團諸同誌。
×集團派來的除了三匹老馬之外,完全是馱行李的騾子,沒有鐙,沒有韁,更沒有肚帶。騾背上那高高的馱架,浮搖而堅硬,剛剛學會騎馬的人,對於這毫無把握的騾子,都感到束手無策,寧願走,誰也不敢騎上去。這一路全是險峻的高山,不慎掉落懸崖,那是不堪設想的。
然而,因為路太難走,在走了一程之後,大家還是都騎上去了,之的竟一連落騾三次,幸好,那都是在平坦的路上。
三匹老馬,讓我們兩個女的和禮錫分騎了。走了不到五裏,騾馬全不中用了,隻好在夏平村停下。
找了一所民房,自己開始燒起飯來,兩個勤務兵是衛長官派來替我們燒飯的。從渡河之後,這是他們第一次大顯身手的好機會。我們吃的是家常餅和湯麵,由第三組之的籌劃,羅烽烙餅,以群等打雜,在通力合作之下,這一餐吃得極滿意也極有趣。
為了一點誤會,我和袁勃兩個躁性的人爭執起來:一個是炮彈,一個是霹雷,兩個人吵得臉紅脖子粗。可是氣平之後,互相解釋了一番,立刻也就釋然了。
從出發到現在,我們大家雖然是一團和氣,但小的衝突,還是時有發生。因此大家忽然感到有公開檢討一下的必要,於是在群星燦耀下,開了一個檢討會,大家可以公開地毫不客氣地對一個人的優點或劣點加以批評,然後再由被批評的人作一個總的答辯。
禮錫、一虹、曉南、之的、楊朔都檢討過了,大家的態度都十分坦白、真摯、友好。因此這個會進行得很成功。
“八月十五日”晴今天早飯吃的是小米稀粥,又烙了些家常餅,裝飽了肚子後就動身了。下午三點到達×××,騎騾馬都感到非常疲倦。吃過飯,男同誌們到河邊去洗澡,我真羨慕。
晚會,討論今後的路線和工作,決定後天到××的七區專員公署去訪問犧盟會,因為我們在中條山時聽到了一些對犧盟的誹謗之詞,為了明了一下真象,這訪問是十分必要的。
由專署再到×集團的×××軍。××軍是此次平陸之役——敵人六次圍攻中條——犧牲最大的軍隊,我們也要在訪問××X軍之後前往慰問的。
×X軍距××渡僅二十餘裏,為了方便,我們將在××渡河先到××,而後再定以後的行程。雖然據禮錫和長官部溫參謀長通話得到的答複是:“長治晉城仍在敵手,不過通過是可以通過的,隻是要冒相當大的危險!”但目前的戰局一日千變,誰知道渡河之後還會有什麼變化呢?
“八月十六日”晴雨不定上午,蔚藍色的晴朗天空,看去今天至少是不會落雨的。可是午後突然幾聲雷鳴,大雨便傾盆而下,轉眼間又雨過天晴了。
早晨六點鍾去聽×司令的講話。院當心一個方桌、幾條板凳早已擺好,大家坐下,×司令便開始講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