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家裏就是陸順官老夫妻倆,幾子女,!七過一陣也問來看看,反正在一個城裏,路也不遠:1玉是蠻方便的,過年過節,回來熱鬧熱鬧,平時倒也清閑。
開春以後,陸順官就到浙江去捉蛇。要過錢塘江,到南邊的山裏,毒蛇就比較多。
陸順官在那邊一個小鎮上的客棧住下來,就遇見幾個同鄉,是蘇州鄉下的農民。一問,說是來捉蛇的。他們倒是十分直爽,說現在他們那裏出來捉蛇的人很多,專門有人到他們那裏去收購,說是賣到香港去的,所以給的錢也比較多。大家就捉了蛇來賣。後來,自己地方的蛇捉得不見影子了,就結了伴出來,聽說浙江山裏蛇多,就來了。
他們給陸順官派香煙,陸順官看看全是好煙,雲煙,也有外國煙。陸順官在家裏是抽前門的,出來就抽牡丹,他把牡丹派給他們,他們也受了,點著了就問陸順官是做什麼的。
陸順官說:“我是陸順官。”他們看看他,沒有說什麼,大概沒有聽說過陸順官。陸順官問他們:“你們出來捉蛇,有沒有帶蛇藥。”他們說沒有,並且說他們捉蛇從來不帶蛇藥的。
陸順官說:“你們到這邊來不一樣,這邊山裏的蛇,很毒的。要當心一點。”
他們幾個人不說話,看上去有點緊張,他們也聽別人說過浙江山時的蛇很多,又很毒。
陸順官想了想,後來他就把自己帶的蛇藥分一點給他們,對他們說:“這地方的蛇,種類很多的,倘是被蛇咬了,不管什麼蛇,先吃一個解毒丸,再送醫院。”
他們接過蛇藥,奇怪地看看藥,也看看陸順官,又問他是做什麼的。
陸順官說自己也是捉蛇的。
他們一聽就不作聲了。
後來大家就睡了。
第二天早上,他們幾個人提出來想跟陸順官一起走
陸順官是不好答應的,他們跟住他,他就不好做他自己的事了。他曉得他們是害怕了,就說:“你們要是沒有把握,還是回去吧,我吃這碗飯吃了幾十年,到這地方還有點怕呢。”
他們就沒有跟陸順官走。到陸順官吃過早飯出發的時候,看他們還沒有走的意思。
這一天陸順官在山裏捉到一條眼鏡蛇和兩條腹蛇,他很開心。下晚他回到客棧,看那幾個人不在,以為他們回去了,問了服務員,才曉是房間役有退,看起來還是進山去了。
陸順官等到很晚,他們還沒有回來,他就先睡了,到半夜,聽見外麵亂起來,陸順官起來問什麼事,說是死了一個捉蛇的人。陸順官才看見那幾個人悶頭坐在門口,其中果然是少了一個人。
他連忙問他們人在哪裏,他們說已經死了,在醫院的太平間裏。陸順官說:“叫你們吃那個解毒丸的,你們有沒有給他吃呀?”
他們說,吃了,可是吃得太晚了,開始根本也不曉得被咬了,隻是看見腿上有幾個很小的紅點點,也不痛也不癢,等到喊渾身發冷,再叫他吃藥,嘴巴已經發僵,藥也咽不下去了。
陸順官說大概是被銀環蛇咬的。
幾個人悶頭坐著,已是半夜裏,也不曉得他們要做什麼。陸順官把煙派給他們,他們也不抽。
陸順官問他們怎麼辦。
說已經打了電報去叫他們家裏人來,他們在這裏等。
陸順官有半夜沒有睡覺,到天亮他就覺得很疲勞,心裏很煩。他本來是要在這裏多呆幾天的,現在卻不想再留了隻想早一點回去,就買了車票回家了。陸順官想也許是見死了人心境不好。從前他見過許多被蛇咬死的人。見了死人的事,總是叫人不開心的。
陸順官回到家裏,陸師母正在生病。她看見他回來,就很奇怪,她說:“咦,你怎麼曉得我生毛病了。”
陸順官說:“我也不曉得你在生病了。”
陸師母說:“我不要緊的,一點小毛病,又沒有攝倒,用不著你急的,你做你的事情好了。”
陸順官把捉來的蛇關起來,告訴陸師母死人的事體,陸師母聽了,說:“真是的,這種人,要錢不要命的。”
陸順官就沒有再說什麼。
過了不多久,廈天就到了。這一年的夏天來得早,又特別的熱,有一天半夜裏,來了一大群哭哭啼啼的人,送一個病人來,這個人生命垂危,蛇毒已經行至腎髒,小便發黑,神誌也不太清楚了,看起來恐怕是比較難治了。陸順官就很為難。他和陸師母商量,陸師母也很為難,她不好說話。
病人的親屬一下子跪下來,求陸順官。說這是他們家最小的兒子,剛剛十八歲,高中畢業,家裏已經給他造好了新樓房,對象也已經配好,那個小姑娘也跟來了,不過她沒有跪下,隻是躲在背後哭。
陸順官就不好再推辭。
以後幾天,他有好幾次夜裏不敢睡覺,他要隨時觀察病情變化的,到後來救活了這個人,他自己生了一場病。
那個人家除了付醫藥費外,還包了一個紅紙包給陸順官,陸師母拆開來看,是兩百塊錢。
陸師母說:“現在他們出手真是很大方的。”
到這一年的冬天,陸順官發了哮喘,在家裏休息,心裏很悶,就聽見有人敲門。陸師母去開了門,看見一個老農民站在門口,朝他們笑。
陸師母不認識他,陸順官看看,他也不認識他。
老農民說:“呀,不認識了,我就是老張呀,我們家建明,就是今年夏天被陸先生救過來的呀。”
陸順官仍然沒有想起來,陸師母倒是先想起來了,她笑咪咪地問:“現在蠻好吧。”
老張點頭,說:“好的,好的,當兵了。”
陸師母說:“什麼當兵了。”
老張說:“我們家建明呀,當兵了,我就是出來送他的呀,我走過陸先生這裏,順便來望望你們的。”
“喲,”陸師母看看他:“你倒舍得的呀,現在人家小人都不肯當兵的。”
老張說:“我是不情願的,原來已經講好不去的,後來講當兵人數湊不齊,他們就同建明講,小鬼頭不曉得轉了什麼腦筋,聽了人家的話,我攔不住他的,不趕麼,閑話講回來,也蠻合算的,鄉裏每年發二千塊錢,算是給工資的。笑煞人,從前要當兵當不上,現在變世了,用鈔票來買,講好當兵回來可以安排工作,這倒蠻好。”陸師母不再說話,陸順官問他:“當什麼兵呀?”
老張看看陸順官,想了一想說:“是解放軍呀。”
陸順自點點頭。
陸師母又說:“不會去打仗吧,嚇人兮兮的,聽人家講,現在新兵上去打仗蠻多的。”
老農民很有把握地說:“不會的,建明說他們部隊是不參加打仗的。”
過了一刻,他又說:“不過也說不定的,這小鬼,我也拿他沒有辦法,本來不是翠頭甩耳朵的,今年熱天給蛇咬了一口,變得古怪了。”他歎一口氣:“我也橫豎橫了,隻當熱天陸先生沒有把他救過來吧。"
後來老張從包裏拿出二十隻大雞蛋放在陸家的台子上,就走了。
陸順官問陸師母:“到底是啥人呀,我怎麼想不起來呢。”
陸師母說:“就是包二百塊錢的。”
陸順官說:“噢。 護,
到春節,兒子女兒兩個小家庭都回來過年,人很多,吃飯的地方就嫌小了。陸順官叫兒子把圓台子搬到大房間裏,坐起來寬舒一點。
大房間是陸順官看病的地方,牆角裏有一隻大立櫃,櫃子裏擺的藥,櫃於反士放了一排玻璃瓶,瓶裏是用藥水浸的死蛇的標本。
大人在灶屋裏忙燒小孩就在房間裏玩,到菜全部擺好,大家人席坐好,七歲的外甥就說:“我也有一隻菜,請大家吃。”一邊說,一邊拿出一瓶死蛇來,擺在手裏給大家看。
陸長官的女人又高又大,在廠裏是籃球隊的中鋒,膽子卻是很小的,看見了蛇,心裏發抖,推了自己兒子一把,叫一聲:“小瑚娜,快點擺起米,嚇煞人了。”
他力氣大,輕輕一推,兒子手一鬆,瓶子就掉在地上,碎了,死蛇和藥水一起淌出來。
陸順官說:“不要緊不要緊,重新換一隻瓶。”一邊說,一邊蹲一F來去把死蛇撈起來,另外放進一隻瓶子。他把瓶子放到櫃子頂上,又落座,捏了筷子說:“來吧,吃吧。”
大家就吃起來,菜的味道很好,隻是媳婦吃得不多,她的身體不大好,胃口也不大好,平時吃得也不多。
外甥頂不安份,吃了幾口菜,又頑皮起來,在座位上扭來扭去,就碰倒了酒杯,又把湯弄到衣服上,免不了又被訓斥,因為是過年,才沒有挨打。比起來,孫女兒就文雅得多,坐在大人身邊,不聲不響,叫她吃,就吃,叫她唱一隻歌,她就唱一隻歌,十分懂事,也懂禮貌。
陸順官看著兩個孩子,很開心,他笑眯眯地說:“男小孩和女小孩就是不大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