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6(3 / 3)

老吳說不出話來。

估畫的小師傅又看了畫,然後問:“你真的要賣這畫?”老吳點頭。

小師傅猶豫了一會,伸出一隻手展開來。

老吳點頭。

然後小師傅開發票,讓老吳到取款處取款,老吳發現小師傅多寫了一個“

老吳說:“你寫錯了。”

小師傅看看發票,說:“哪裏錯了,沒有錯,是五百塊。”

老吳一聽“五百塊”,嚇了一跳,一把抓過周鵬年的畫,說:“我不賣了。”

小師博看了老吳一眼,說:“你等一下。”反身進裏邊,隨後有一個老師傅和他一起出來。

老師傅出來看過畫。問老吳:“你怎麼樣,要多少?”

老吳隻是搖頭。老師傅說:“翻一倍,給一千。”

老吳聽說,拿廠畫拔腿就走。

李易聽了這段故事,想笑,卻沒有笑出來,他問了一句:“真的?”

老吳老伴說:“是真的。”

李易相箔這是真的。

老吳老伴說:“周鵬年死了以後,那個老師傅追到竹山島來了。”

李易“哦”了一聲,

老吳老伴說:“可是這一次老師傅看過畫以後,沒有說話,就走了。”

李易說:“總是有原因的。”

老吳老伴停了一會,才說:“畫不是周鵬年畫的。”

李易說:“我不相信。”

老吳老伴說:“我沒有瞎說。”

李易問:“你怎麼知道?”

老吳老伴說:“那一天我追上估畫的老師傅,我們實在是急著用錢,老師傅告訴我的,他說,畫不是周鵬年畫的。”

李易說:“你有沒有告訴老吳?”

老吳老伴說:“我沒有告訴他。”

李易鬆了一口氣,過了一會,他說:“還是不要告訴他,不要讓他知道。”

老吳老伴歎了一口氣,說:“你是個好人。”

李易很慚愧。

關於周鵬年的畫,有兩個不同的前提,一是在估畫師傅兩次看畫中間,畫被偷梁換柱。

以這個前提為基點,李易有如下的推理,第一種,他認為很可能由於老吳常常很隨便地把周鵬年的畫拿出來給別人看,而且老吳自己並不懂畫,這就讓人有了可乘之機。

第二種可能,是周鵬年的學生或者親屬偷換的,因為除非得到周鵬年真傳的人,是仿不出這樣能夠以假亂真的畫來的。

第三種可能,是周鵬年自己換的,出於什麼原因無法猜測。

另外一個前提就是根本沒有發生過偷梁換柱的事件,第一幅畫和第二幅畫根本是同一幅畫,以這個前提為基點,李易又作了一些推理,比如是不是有可能估畫師傅水平有限,不識貨,或者是不是有可能估畫師傅欺老吳不懂畫,想敲竹杠等等。

對於這些猜測,李易並不要選擇或者確定其中之一,他認為各種推理都有可能性,但又都不很可靠,也許還是讓它們並存更好一些。

以後李易在竹山島的日子裏,老吳,老吳老伴和他,他們都沒有再提起周鵬年的畫。

一直到李易快走了,老吳突然說:“你回去拜托你個事,你幫我到文物商店找一找那位估畫師傅,他姓楊。”

李易愣了一下。

老吳看看李易的臉色,停了一會,他說:“你是不是聽說了這幅畫的事情了,是不是聽說這幅畫不是周鵬年畫的?”

李易說:“我不相信。”

老吳說:“是真的,其實我早就知道了。”

李易看著老吳。

老吳說:“我看見他換的。”

李易問:“誰?”

老吳說:“是周鵬年。”

到底還是畫家自己。

畫家在離開竹山島,離開老吳家以後,過了幾年,名聲大振,但是還常常回到竹山島來。那一天,畫家拿出一幅畫來,和送給老吳的那一幅畫,一模一樣,畫家當著老吳的麵,把兩幅交換了。老吳很感動,因為老吳知道,原來的那幅畫上有一點痕跡,是蠟燭油,現在這一幅很幹淨。

李易忍不住問:“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老吳神色有點黯淡,說:“就是他淹死的前一天晚上。”

李易說:“他明明不會遊泳,為什麼下湖,會不會是”

老吳說:“你想到哪裏去了,你以為他是自殺?不是的,他現在苦出頭了,多少稱心,怎麼會自殺。”

那一天,老吳也在湖邊淘沙,看見周鵬年要下湖遊水,老吳勸過他,他不聽。

老吳說:“你這把年紀了,學遊泳也晚了一點。”

周鵬年說:“我不是學遊泳,我畫了一輩子的水,自己卻不會水,真是冤枉,我不學遊泳,我隻是想下一下水。”

他下去以後就沒有了。

老吳歎息著說:“當補他剛來島上,倒是有過那樣的念頭,我看出來了,就跟著他,他一下湖,找就拉住了池,可是哪裏想炙這一次……湖邊是很淺的……好人命不長啊。

李易問:“他死了以後,那兩福畫怎麼祥丁”

老吳說:“他家屬來,我就交繪他們了,我把兩張畫一起給他們的,他們要了舊的。”

事情就是這樣,好像沒有什麼要說的了,但是在李易那兒,還有許多不解的地方,比如,第二幅畫是誰畫的?比如周鵬年為什麼要換畫?比如,老吳是不是真的對畫一竅不通?最根本的,在李易心底深處,有這樣一種想法,畫家的死,是一個未解的謎,既然有不慎溺死的可能,為什麼就不會有其他的可能呢。

這些事情,李易都想了一想,都沒有答案,他沒有再往深裏邊想,他也不想去找到答案。李易這個人,本來就是不大多費腦筋的。

李易臨走的時候,老吳又關照他,不要忘了找估畫師傅的事。

李易想了一想,還是問了一句:“你是想請他再看一看?”

老吳說:“我還是想把畫賣了不管值多少錢,總是錢,我等錢用。”

李易點了點頭。

船開動了,這一日有風,水聲很大,李易突然又想起了那幅畫,那天夜裏,他分明從畫中聽到了這樣的水聲。這有點奇怪。

李易生長在雨水很多的南方小城,無疑長成了一個細皮嫩肉的小夥子,現在他變得很黑很粗壯。開學的時候,同事們見了他,都說:“你怎麼啦,怎麼這麼黑?”

李易笑一笑,說:“遊泳。”

地名普查工作開始之前,區裏有電話到文教局。這是老規矩,土管民政文教三個單位,各派一人,合為一組。

文教局的答複十分爽快:“叫老郭去。”

一點沒有拖泥帶水,好像老郭此人專門就是等在那裏參加這項工作的。

老郭是區文教局聘用的一位老同誌。原先在食品廠做檔案工作,不過老郭做的不是人事檔案,而是食品檔案。

老郭在四十六歲那年得了肺病,不適宜再在食品廠做工作,就提前退休了。病好以後,他就在一些小學裏代代課,因為寫得一手好字,有些會議叫他寫橫幅什麼,以後文教局就借用了老郭。

老郭到文教局,已有兩年時間,因為老郭不大計較得失,工作又很認真,文教局很留得住老郭。凡有什麼中心工作,區裏要抽人,總是叫老郭去,老郭代表文教局出去工作,局裏是放心的。

上午局長對老郭說:“老郭,這次你參加地名普查, 一下午去土管局碰頭。”

老郭說:“好的。”

下午老郭就到土管局去開碰頭會。

土管局的張科長被指定為普查組的組長,老郭到了以後,等於是向張科長報了到,張科長和老郭握握手說:“民政局的小劉,打過電話來,那邊還有些事情,要遲一些來。獷

老郭點點頭。

張科長又指指桌上的一大堆材科和書,說“我先出去一下,有點事,你沒有事,可以先看肴這些材料,這是前幾次地名普查的彙總材料,那些書是區誌。”

張科長交代過,就走了。

老郭一個人坐在空蕩蕩的會議室裏,他認真看了那些材料彙總,才對地名普查有了一個初步的概念。老郭一邊看一邊想,這項工作,原來是很重要的,也很有意思奮老郭就有點喜歡了,他又有些急,他想我現在還什麼都不懂,我要好好學習呢,不知張科長和小劉以前有沒有搞過這個工作。

翻過彙總材料,老郭又看那一大疊的區誌,他找出其中的街巷橋梁誌這一卷,看了幾頁,老郭就十分感歎,他覺得這個誌修得很有水平,史料翔實,文字也相當好,老郭就產生了一種望塵莫及的感歎。比如街巷誌中有這麼一條:

雙井巷,南口在蘇衙弄與棗市街相時,北口接孝義坊,與之成直角。

本是古巷,元末至民國初期為廢墟土丘,三十年代始有零星栩戶……巷名出自巷內唐宋時即有的古雙井。古雙井,一青石井欄,一黃石井欄,因地基塑高,井欄石圈已三次加疊,而水位仍極高,久旱不涸,水質清甘,底層井欄圈內側四周汲水繩痕極深,可見年代久遠。

老郭正在看著,張科長和小劉進來了,張科長把老郭向小劉作了介紹。

老郭指著那些材料和兒本區誌說:“這不是已經搞得很詳細,很好麼?”

張科長看看老郭,又看看小劉,他告訴他們,地名普查是一項經常性的工作。張科長說,一個地方的地名,街巷名橋梁名河道名,就和一個人的姓名一樣,一般說來應該有相當的穩定性,不可能三天兩頭更換。但是相當的穩定性並不是亙古不變的,諸如拆了小巷造大樓,並了小街拓大路,以及填了河流做地基等等,這些都是需要隨時查核隨時更正的。再比如對於前一次地名普查的遺留問題,以及對於曆史給地名造成的冤假錯案也都是不能不聞不問的。

人不可一日不正名,地亦不可一日不正名,這道理眾所周知。

老郭聽了張科長的話,心中對張科長十分佩服,他看看小劉,小劉正對著牆上一幅山水畫發愣。

接下來張科長說:“你們二位,看看怎麼搞法,從哪裏搞起?”

老郭說:“我不大懂得,我是外行,我還要學習呢。”

張科長問小劉,小劉說:“我隨便。”

張科長想了想,說:“還是照老規矩,一條街一條街地往下查。”

最後確定明天上午八點在長洲街居委會碰麵。

小劉有點心不在焉,隻是“峨”了一聲,就出去了。

張科長笑笑,說“這小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