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教導說:“我那四十幾年,是教的小學生麼,怎麼可以給大學生上課。”
施麗娟說:“餘老師你的水平,我們都是了解的,葉老師你說是不是,一個人的水平不能跟他的工作職務等同的。”
言外之意,把餘老師兒十年放在小學裏,足大材小用廠。
餘教導說:“話不能這麼說,我能把小學裏的事情做好了,也是盡了力的,我現在是完成任務了。”
施麗娟說:“餘老師你從前常說,教書育人的任務是沒有止境的,怎麼就完成了呢?”
餘教導笑起來,說:“你這個施麗娟,還是這麼會講。”
餘教導這麼一說,這一笑,基本就是應允了。
三個人商量下來,決定先講五課,試一試。每課兩小時,內容也大體定下來,第一講談茶的起源和飲茶史。
待講下五課來,視專業的要求和學生的反應再安排下麵的課。施麗娟說如果成功,以後學校可以增設一門選修課,專門講茶道。茶,這是一門大有講究的學問呢。
講課時間定得比較遲,餘教導有一個多月的備課時間。餘教導以為,這是綽綽有餘的。可是想不到這一個月過得特別快,其間小吳來過兩次,另外有個棋友各來一次,總共下了四次棋,時間一晃就過去了。講課在即,餘教導把備好的內容熟記了,他是胸有成竹的。
開課那天,是施麗娟派了小車來接餘教導的。旅遊職業中專是一所新辦的學校,前後不過七八年。餘教導進去以後,真是大開眼界。這是一所花圃般的校園,新樓房典雅有特色,餘教導想這都是在施麗娟的領導下辦起來的。餘教導愈是感歎自己的學生有所作為,就愈是慚愧自己一生虛度無所建樹。
教室是階梯形的,十分氣派,聽課的是烹飪專業三年兩個班級,有七/又十人。
學生看到施校長親自為講課的老先生倒茶端盞,一時議論紛紛,猜測餘教導是什麼人。
到預備鈴響,施麗娟才走了出去,剛出門卻又匆匆地返進來,對餘教導說:“這批學生,是畢業班的,學了三年,見多識廣,有點傲氣,你在他們麵前不要過謙。”
餘教導說:“這個我有數。”
施麗娟放心了。
開始上課的時候,餘教導麵對一雙黑的眼睛,心裏難免有點把握不住的感覺,他清清咬子,說:同學們你們好”
下麵一陣竊笑。
餘教導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錯誤,把他們當成小學生了,他馬上調整了語氣,說:“今天開始,我給大家講茶。在一千多年以前,唐朝的陸羽,寫了一部關於茶葉的書,叫《茶經》,這是世界上最早的茶葉專著,陸羽因此被後人稱為茶神。《茶經》寫於一千年以前,這是對我們國家古代飲茶史的一個總結。《茶經》中說。茶之為飲,發乎神農氏,聞於魯周公,也就是說,神農氏是第一個發現和利用茶的人,那麼,這神農是什麼樣的人物呢……”
餘教導停下來,喝了一口茶,換口氣,又說:“那麼神農氏是什麼樣的人物呢......”
下麵又有人笑起來,人一笑就感染了一大批。這一次餘教導有點摸不著頭腦,他想了一想,沒有什麼差錯,於是又繼續講下去:“那麼神農氏是什麼樣的人物呢一”
結果笑聲更大,使餘教導有點手足無措,但餘教導畢竟有四十幾年的教齡,他有豐富的經驗,他不動聲色,讓學生笑過以後,繼續講課。
下麵的課,學生的精神就不大集中,課堂裏有了雜聲。餘教導是很嚴格的,他上課是不允許下麵有一點聲音的。他兒次停下來,暗示學生,他一停,學生的聲音也停了。他再講,學生又有了聲音,如此幾次回複,餘教導也懶得再暗示他們,因為開小差的畢竟是少數,大部分人還是認真聽講的,這也就夠了。求全則不全。
如此講了兩次,餘教導急於想聽一聽學生的意見,和施麗娟約了時間。施麗娟先給班主任布置一任務,由班主任搜集學生的反應,向她彙報,她再和餘教導交換看法。
學生總的認為餘教導的課厚實而廣博,內容豐富,但有的地方離題比較遠了一點,比如說到三國時期江南地區飲茶已經成為生活中的常見公事,舉的例子是《三國誌韋暇傳》,說韋耀是孫皓的臣僚,因酒量不行,每逢宴會,孫皓特別寬待他,密賜以茶,讓他以茶代酒。說到這裏,完全可以了,因為已經說明了要說的觀點。可是餘教導卻刹不住車,大談起來韋耀這個人,又大談三國中的其他人物,就有些離題。
餘教導聽了,自然也是憂喜參半,對於離題的意見,他也能虛心接受。他問施麗娟,學生究竟最想聽什麼。
施麗娟支吾了一會,說:“說出來你不要笑話,他們是實用主義,就想聽一聽,茶葉的優劣,泡茶的技術,怎樣以茶待客,這些。”
餘教導有些不悅,說:“那樣的課,隻要請茶館店的跑堂來講就可以了。”
施麗娟說:“是這樣的,可是……”
餘教甘說:“其實學生是不明白,基礎不打好,沒有基本功,沒有好的修養,沒有好的素質,什麼事情也做不好的,就是做個跑堂也做不好。”
施麗娟說:“道理確實這樣,他們也懂,現在的學生,你跟他們講道理,他們都懂。”
餘教導歎息一一會,說:“那麼你看我是照準備好的講稿講呢,還是怎麼辦了”
施麗娟笑起來說:“餘教導你當然照你自己的講,你想怎麼講就怎麼講學生就是這樣的,你不要太協自,你是有經驗的。”
施麗娟話雖然是這麼說,但餘教學知道她是客氣話。
下一課開始,餘教導對大家說,即使做一個茶館酒樓的跑堂,也不是很容易做好的。他講了從前茶館酒樓堂誼的一些例子。
堂館的職責是照應侍侯顧客,你看他們肩搭毛!!,笑眯眯地等在店堂門口,迎客入坐,揩椅抹桌,送茶斟酒,喝茶的,問一聲,你要龍井,還是茉莉。看上去很簡單很輕鬆,實際上這碗飯不是容易吃的,要有一套揣度茶客心理的本領,哪些是常客哪些是臨時客人,要心中有數。一般茶客的姓氏職業,隻要打過照麵的,總要記得絲毫不錯,才能保證不出差錯。
餘教導在講這些內容的時候,學生倒是聽得很認真,鴉雀無聲。待到開始講正課,下麵又不安靜了。
餘教導別無他法,隻好將就著把課講完。
講完預定的五課,餘教導就收了場,跟施麗娟說了,施麗娟也不再強求,按規定付清了講課費。講課費相當高。出乎餘教導的意外,倒叫餘教導不好意思。
施麗娟說:“這是標準,都是一樣的。”
以後,餘教導也不再外出講課,隻是在家中埋頭寫文章,也相當安閑有趣。
關於茶和茶道,能寫出這些文章來,這是餘教導原先自己也沒有想到的。
文章寫得多了,讀者來信也多,在這個小城肚,閑居的人甚多,讀了文章,生出一點感想,隨手寫封信,寄到報社,再山報社轉給作者或者以此就和作者建立了某種聯係。以後有些人到晚報求得餘教導的地址,上門來和他交流切磋,餘教導十分樂意,在交談中,他得益非淺。
讀者的意見是各式各樣的。先是表揚讚賞的多,以後就有了一些批評意見,批評的觀點,大致認為,餘覺民的文章,太為功利,喝茶本來是一件極輕鬆的,消遣排憂的樂事。許多人願意整天孵在茶館,就是想於品茗之中忘卻煩惱,拋開煩躁的世事,故喝茶應該有淡如微風的感覺,才是真正的品香茗,泌心脾而忘憂慮。由此見來,餘教導之關於茶與茶道的文章,反卻把喝茶與人生世間的任何事情掛上勾,一則難免有牽強附會之嫌,另一則把喝茶弄得有點火藥味,實在有些敗壞人的清靜淡雅之趣。
對這樣的批評,餘教導認真考慮過,認為是很有道理的,他覺得很受啟發,他想這大概是從前兒十年,什麼事情都上綱上線,對他的一種影響所致。他和葉昌群交換了看法。葉昌群也有所同感。在以後的文章裏,餘教導就要注意盡量避免一種雕鑿刻意求“意”的東西,多一些自然之趣。
餘教導寫了一篇《茶趣》,談自己對茶的愛好,常常是因為口渴,總要泡土一杯,放在書桌上,細細地看,深深地玩味,人自有一種融化在茶的色香味中的感覺。…
葉昌群看過之後,卻有些為難,他認為這篇文章從一個極端走向另一個極端,一味風花雪月,輕描淡寫,遠離生活。當然文章就茶議茶。這麼寫本身也是無可非議的。葉昌群擔心的是主任那兒通不過。
葉昌群送審以後,主任果然有如此的意見,認為這一篇文章和餘教導從前的文章,相去甚遠,如出兩人之手。
葉昌群把這個意見告訴餘教導,他怕餘教導的積極性受挫,一再說,不是文章的問題,從那種風格,轉到這一種風格,是要有一個過程的。
餘教一導當然不會因為這件事不高興,他寫文章的積極性決不會因為這一下就受到影響,但問題是文章還要繼續寫下去,再往下,應該怎樣寫,這使餘教導眼前有些茫然。
葉昌群深知餘教導的心思,建議說,報社有幾個記者,日內要去茶場采訪,不如由他陪著餘教導,一起走一走,說不定會有些啟發的。
餘教導很願意出去走一走,當天和葉昌群約好,等葉昌群問明了出發日期,就來告訴他。
過了一日,葉昌群來了,說己經講好了,第二日一早出發。
餘教導問:“坐班車,還是怎麼走?”
葉昌群說:“報社有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