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機常常是在不知不覺中滋生發展的。
當時駐守在楊灣鎮的是汪偽警衛二師的部隊,縣城的日本部隊則常常四鄉巡查,有一陣傳說抗日力量有攻占楊灣鎮的意圖,幹脆就派下一支日本軍隊和警衛二師共守楊灣。
其實楊灣並不是什麼軍事重鎮,攻取楊灣的消息是不確切的,整個東路都在日偽手中,攻取一個楊灣鎮並無多大意義,而且即使真能攻下來,能否守住仍然是一個大問題,在楊隊長那邊,攻取楊灣的想法也許確實有過,楊灣處於東路大塊的最東南的一角,如果采取蠶食收複的戰略方針,攻取楊灣也許確實有戰略意義,但蠶食收複的方針是需要相當強大的後備力量的,現在沒有這樣的條件,所以攻取楊灣是不可行不可取的。象這樣的情況,僅僅是一種想法而已,消息就已經傳到日偽方麵,可見日偽方麵的秘密工作做得是相當出色的,這也就更增加了抗日力量工作的難度和危險。
自從日本人進駐楊灣以後,楊灣的氣氛就緊張起來。日本人對於任何一點蛛絲馬跡,對於任何一個稍有特殊的人都不會放過,對於華先生這樣的人物,日本人是不能不起疑心的。他們一再查實,但並不能抓到什麼把柄,華先生有根有底,又有許多楊灣人可以證明華先生是良民良醫,華先生總是能渡過難關。
後來就發生了一件十分驚險的事情。
是在一個初三義診的日子,突然抬來了一個日本小兵,大約十六七歲模樣,肚子痛得躺在擔架上打滾,臉色發青發綠,已經鬧了一天一夜,看了幾家醫生也治不了。
華先生一連紮了六七針,不是針一紮不下去,紮彎了針頭,就是紮偏了穴位,即使紮準了穴位也不見效,眼看著那個日本小兵連喊疼的力氣也沒有了,送他來的日本兵一個個臉色鐵青。華先生急得直冒汗,手也抖得厲害。
這時候根生來了,他端了一缽頭水,撥開人群走進來,說“華先生,你要的藥水拿來了。”
華先生愣了一下。
根生說:“你灌,我幫你珊嘴。”
根生把缽頭送到華先生手裏,上前去冊開小日本兵的嘴。
華先生不知所措地端著一缽水,他不知道這是什麼水,也不知道根生是什麼意思,但他現在沒有別的辦法,情急之中,華先生突然想到玄空師父,華先生早就相信玄空師父是懂醫道的,玄空師父和他談人體穴位時華先生就知道玄空師父是懂醫道的,這一缽藥水很可能是玄空叫根生送來的,至於玄空為什麼這樣做,華先生現在來不及想了,他隻是想玄空師父能夠安排他每月初三來義診,就是一種幫助,那麼現在玄空師父也完全可能又在暗中助他一臂之力。當然,這個幫助,已不是一般意義上的幫助,更是一種救助,是一種解人於危難之中的舉動。
華先生不再猶豫,他端著那一缽水,朝小日本兵嘴裏灌下去。
以後奇跡就出現了,一缽水灌下肚不久,小日本兵開始嘔,上,將這些水吐了出來,肚子痛就治好了。
小日本兵爬起來,恭恭敬敬地朝華先生鞠了三個躬,另外幾個臉色鐵青的日本兵也都有了笑意,用半生半熟的中國話向華先生道謝。
華先生已經一身虛汗,等口本人走了,他跌坐在凳子上,直喘氣,立時有一種後怕的感覺穿過他的全身。
事過之後,華先生不見玄空師父,他問根生:“玄空師父呢?”
根生說:“師父到玉佛廟去講經了。”
華先生又問:“是一旱走的?”
根生說:“是的。”
華先生很奇怪,他看看根生,說:”那麼剮才那一缽藥水,是誰叫你端過來的?”
根生說:“是你叫我端過來的。”
華先生笑起來,他看著根生的臉,突然華先生從這張平板的沒有什麼生氣的臉上看到了許多內容,華先生想根生也許就是武俠書中寫的那種世外高人罷,他想根生看上去很愚鈍,但是一個愚鈍的人怎麼可能從事秘密工作好幾年而不暴露。華先生想根生一定是大智若愚,楊雄隊長不會看錯人用錯人,楊隊長的活動在東路是很有影響的。
華先生說:“根生,告訴我,那是什麼藥水。”
根生笑笑,說:“是鹽水呀,在井水裏放一把鹽。”
華先生說:“你怎麼知道鹽水能治肚子疼的。”
根生說:“我小時候肚子疼,大人就給我喝鹽水。”
這時候根生又想起他小時候的事悄,已經說過根生是不善於回憶聯想的,他很少想起從前的事,而事實上根生並不是忘記了從前,他隻是在關鍵的時刻能夠想起從前。,
華先生聽根生這麼說,他“哦”了一聲,這聲音中無疑有一種感歎,但是否包含著一些失望,這很準說,記得當初陳秀女也有過同樣的歎息。
華先生感歎也好,失望也好,目從這件事情之後,華先生產生了一個想法,他下決心要把根生看透。可惜的是華先生以後不久就脫離了這一條線,也斷了和根生的聯係,從此華先生就不會再有看透根生的可能了。
華先生(實際上是根生)治好的那個小日本兵是佐佐木隊長的侄子,病愈歸隊,自然對華先生的醫術大加吹捧。其時日偽方麵正缺少這方麵的人才,佐佐木經過多方調查,證實了華先生的“純正”,不久以後,日本人就來請華先生擔任他們的隨隊醫生。
這是一件大事。
對抗日力量方麵來說,打人敵偽內部這是夢寐以求而很難求得的,現在有這樣的機會,當然是不能放過的。
華先生本人很有顧慮,他的醫術雖然在實踐中增長了許多,但畢竟半路出家,根底甚淺,但是為了抓住這個時機,華先生還是去了,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華先生作為一個共產黨員的英勇氣概確實是可歌可泣的。在戰爭狀況下,有條件要上,沒有條件也要上的情況是經常發生的,因此出危險的事死人的事也是經常發生的。這一切都是在不正常的形勢之下的不正常情況。
華先生繼陳秀女之後脫離了這一條線,楊雄隊長很快會派出新的人來續上這條線,所以不用擔心根生會失業。問題在於單線聯係的故事進行到這時候,不僅少一些錯綜複雜的情節,似乎也缺少一點色彩,缺少一點調劑這是否因為故事中沒有女人?整個故事除了陳太太(蘇影)露了一次麵,除了三個把自己交給佛國而不再認為自己是女人的尼姑之外,再無別的女人,這不能不讓人覺得生活(故事)的單調和乏味。
這世上可以說無一處不可沒有女人,無一刻不可沒有女人,而事實上也是這樣,女人無處不在,女人無時不在。即使是秘密鬥爭的生活,即使是單線聯係的故事。
還有一個不可忽視的因素,從1937年到1941年已經過去了四年,根生從12歲長到16歲,12歲到16歲這裏邊應該有一個質的飛躍,這眾所周知。
所以,按照概率,或者根據常規,根生的下一位聯係人,無論如何應該是一個女人了。
但是並沒有女人出現。
始終沒有女人出現。
女人不適宜在這樣殘酷的危險的環境中工作,這是楊雄隊長的想法。楊雄隊長的想法正確與否這是另外一個問題,事實七在1941年至1944年這一段時間裏,在楊雄隊長的勢力範圍之內,確實很少用女人從事秘密工作,當然,既然是“很少”,這說明還是有的,不過不多罷了,而且現在還沒有到出現女人的時候。
在1937年到1941年根生從12歲長到16歲,那麼從1941年到1944年,根生就從16歲長到了19歲,這正是一個男人逐漸長大,開始成熟,開始渴望女人的階段。
根生終身未娶。幾十年以後根生成為一個鰥寡老人,是否因為根生在這一段關鍵的時期沒有機會了解女人,還是因為根生在蓮花廟做俗和尚,始終遠離女人,或者有其他的原因,這些都不是單線聯係的內容,倘若由此生發開去,難免再一次偏離軌道。
根生的下一位聯係人是楊灣鎮上的一個二流子,現在就該敘述根生與這個二流子的聯係和工作了。
但是這樣的敘述已經難以為繼,因為出了一件非常嚴重的事情,這件事使根生的單線聯係工作一度中斷。
1942年初春,楊雄的隊伍在楊灣以北的南上村一帶臨時駐紮,這一情況被化裝成小商販的敵方特務偵察到後,敵偽調集較重的兵力,從水陸兩路奔襲。楊隊長倉促應戰,撤退中犧牲了半數以上的同誌,楊隊長自己身負重傷。
身負重傷的楊雄突出重圍,來到蓮花廟。
楊雄到蓮花廟養傷,這是一件極其危險的事,不僅對楊雄自己,對於根生,對於玄空,對於蓮花廟,都是一場災難的引火線。楊灣鎮駐守著日偽軍,楊雄這等於是在老虎鼻子下騷癢。但是除了這地方,楊雄暫無別的去處,在形勢險惡的階段,楊灣附近的一些秘密聯絡點,有的已經暴露,有的被迫停止使用。
楊雄要在蓮花廟養傷,這是瞞不了玄空的,所以楊雄一開始就闖到玄空屋裏,楊雄沒有向玄空解釋他是怎麼受的傷,玄空也沒有問,玄空師父冒著生命危險收留了楊雄,這是事實。
玄空師父把根生喊過來,根生看到楊隊長大腿上斑斑血跡,根生說:“你不會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