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先生對於學醫本來沒有什麼興趣,但既是組織上的決定,當然是要服從的。華先生學醫的積極性不很高,加之從前的先生授徒,大都很難真心傳授本領,總要留幾手。周先生也不例外,華先生拜師過後,周先生隻是將一本“針灸大成”交給他,讓他自己拿了舊帳本練針,到大半年以後,偶而才讓他在一些輕症病人身上紮針,一般也都是比較明顯,比較保險的穴位,比如少商牙痛穴足竅陰這些。華先生的稱呼也就是這以後才被楊灣人叫開的。
這樣華先生雖然學了將近一年,但因很少給病人診斷治療兒乎沒有什麼實踐經驗,所以這時候把華先生拿出來,要他以針灸行醫為掩護,做情報工作,時機顯然是不成熟的,華先生本人也有相當大的顧慮。
然而形勢逼人,華先生沒有退路。
可以想象華先生的工作量和根生是不能比的。如果用“千頭萬緒”來形容華先生的工作,那麼初三的傳遞情報,隻能算是其中的一個頭緒。事實上在那些日子裏華先生除了初三在蓮花廟義診,平時他身背藥箱,走村串鄉,先後發展了數名中共黨員。華先生利用時機發動群眾警告和打擊各地的偽鄉保長,鼓舞群眾信心,擴大我方影響,等等這些,都是華先生的故事。不屬本文敘述範圍。
而現在難題在於華先生需要找一個借口,可以在初三到蓮花廟去而不致於引起懷疑。華先生不能指望楊隊長會來幫助他解決這個難題,楊隊長現在的困難更大,處境更險,他不可能再分出心思為華先生排憂解難。
華先生當然也不指望根生能有什麼好辦法,但他還是和根生談了一次,因為以後他和根生就是上下線的關係,他們的性命都捏在對方手裏。
在1941年初夏的某一天華先生背著藥箱到蓮花廟去找根生。可以確定這是在陳秀女撤離以後,在會覺歸來之前的那一段時間裏,現在的敘述已經打破了時間的順序,這一點希望不致妨礙閱讀。
華先生事先了解到蓮花廟有個規矩,每月有兩次義舉,一是在初三請醫生設堂義診,另一是在月半向災民饑民以及窮苦百姓布施米粥。義診的任先生體弱多病,已難勝任,玄空師父正在作換人的打算,華先生這時候來,從時間上說是比較有利的。
玄空師父接待華先生,隻寒暄幾句,玄空師父就說:“施主行醫施善,有救世之慈心,老鈉左肩風濕,酸痛難耐,欲請施主紮上兒針,不知施主意下如何。”
玄空師父請華先生紮針,玄空的用意是什麼,華先生不明白,但無論玄空出於什麼目的,華先生都要為玄空紮針,華先生別無選,擇。
華先生詢問過玄空左肩風濕的情況,取出銀針,找準曲池肩貞等幾個穴位,但由於過分緊張,心慌手抖,紮了幾次未能紮下去。
玄空說:“施主意軟心慈,仁心善懷,但施主須知,世間辦事,需要毅力,切不可一遇挫折,便氣沮意喪,若如此,小亦必敗,何況大事。”
華先生鎮定了一下,終於鼓足勇氣,一針紮了下去。
玄空師父自己將針拔出來,說:“施主這一針紮的是肩貞穴,紮肩貞穴易損及肺部,若把握不大,可不必取肩貞,取肩粥穴,其效不相上下。”
華先生無地自容,很尷尬地說:“先生教的,周先生就是這樣教的。"
玄空淡然一笑,說:“施主雖然技術尚欠火候,但施主有慈悲之心,卻是難能可貴。”
雖然玄空師父說得婉轉,但華先生十分沮喪,情緒低落,初三義診的事華先生覺得無法開口,他看見站在一邊發呆的根生,歎了一口氣
玄王說:“施主有什麼心思,可以說出來嗎?”
華一龍生光豫了一會,吞吞吐吐地說了主持初三義診的想法,最後華先生歎口氣說:“看起來我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玄空師父說:“其實不然,初三的義診,施主若願意來,就有勞施主了,任襲施主體力不支,我們正要另請。”
玄空師父極為爽快地同意由華先生月初三天主持義診。玄空師父的這種做法,是很令人費解的,因為首先玄空決不是地下黨,玄空決不會布意給華先生安排在初三這一日到蓮花廟來的機會。其次玄空顯然知道華先生的醫術針灸還欠火候,玄空卻應允了華先生主持義診的要求,這確實是很難解釋的,是否玄空師父對楊隊長以及根生他們的情況有所了解,並且同情抗日而故意安排的,這和以後會覺說玄空師父也知道香爐的秘密是一致的,或者玄空師父從華先生的某些言行中認定作為醫生華先生是個可造之才,如果這樣玄空師父就是有眼光的,而且以後的事實將會證明,華先生的醫術提高得確實很快,也或者玄空師父還有些別的目的,也是有可能的。
總之現在華先生解決了傳遞情報的一大難題,但是與此同時另一個難題又擺在他的眼前,那就是醫術水平的難題,華先生每月初三在蓮花廟前主持義診,這是不能蒙混過關的。
華先生在初二之前這一段時間是否突一擊學習過,是否由組織安排過一次強化訓練,這一切根生都不知道。
在初三那一日的早晨,華先生身穿長袍,頭戴禮帽,還配了一副平光的金絲眼鏡,到蓮花廟來義診。
按照以往的規矩,義診先生是要揚名的。華先生在楊灣鎮四處張貼“揚名”護身,文日:華天鵬醫生,擅長四時針灸,小兒推拿,專治瘧疾,兼種牛痘等。
因為原先的義診先生已經老朽不堪,雞形鵲麵,有氣無力,望診把脈常常指鹿為馬,語無倫次,所以求診的人日漸減少,現在聽說換了一位年輕的先生,初三這一熱,來了許多人,華先生沒有經過這樣的陣勢,難免有些心慌。
根生端了凳子讓華先生坐,給華先生泡了茶,根生說:“華先生,你坐,你喝茶。”
華先生看著根生,他很想聽根生再說些什麼,可是根生卻不再說什麼。
根生既沒有提醒華先生要注意些什麼問題,也沒有把前任義診先生的經驗教訓傳遞給華先生,這使華先生很失望,華先生看著根生木呐的樣子,甚至覺得楊隊長發展根生這樣的人做地下工作是一個錯誤,是楊雄用人的一個失誤。
從根生來講,他不知道同時他也沒有義務要向華先生提醒什麼,根生隻做楊隊長規定他做的事情,根生如果不是愚鈍麻木,至少一也是一個根牢果實的死心眼的人。所以根生現在很坦然,他站在一邊看華先生替人家看病,就象在看草台班唱戲一樣。
到蓮花廟來求診的大多是些楊灣鄉間的貧苦百姓,小毛小病為省幾個出診費而來,也有些是久病不愈的人,來碰碰運氣,所以從總體情況來看,華先生的工作還不算十分困難,小毛小病華先生應該是可以應付的,久治不愈者又大都是疑難雜症,既是疑難雜症,既是別的醫生也無能為力的,華先生倘若治不了,這也屬正常,病家一般不會埋怨,也不致於引起別人對華先生醫術的懷疑。
那時候鄉間的衣民患“打擺子”病即瘧疾的很多,有的因反複發作已經成為勞症,對這樣的情況,看起來華先生事先是有充分準備的,華先生取穴的大椎陶道間使後溪為主,因胸中有數,所以下針毫不手軟,沉著老練。遇上不敢紮針的病人,華先生便開一帖“四物湯”,地黃當歸白芍川芍,病家得了方子,如獲至寶,滿懷希望而去。
有一位農婦來就診時,正在發寒熱,戰栗鼓額,肢體酸楚,頭疼如裂,隨後即遍體出汗,家屬陪伴前來,十分焦急。華先生卻不給她紮針。華先生說,寒熱往來症,用藥紮針,均須在發作前一個時辰左右,否則不僅效果不佳,還可能增加病勢,隨後華先生舉《內經》上的話:無刺搞搞之熱,無刺渾渾之脈,無刺跳跳之汗,為其病逆,不可治也,凡為疾者,藥法飲食
華先生一邊治病一邊跟病家談說病情病因,治病之道,這樣華先生在病人麵前顯出他不同於其他醫生的特點。大凡先生治病,最煩病人嘮叨多問,病人怎麼問也不屑開口而從病人的角度,又多想從醫生那裏得到一些話語,華先生這樣做其實隻是更貼近病家一些,但以後病家對於華先生的感激傳開去,就不僅是對華先生醫德的稱讚,也有了對華先生醫術的稱道。華先生的義診這樣站住腳跟,華先生的名氣通過義診傳出去,這是華先生始料不及的。因為義診每月隻有一次,一些病人等不及初三。就到養生堂找華先生。華先生在養生堂原本是沒有位置的,他隻是周先生的徒弟,但病家現在指名要華先生看病,尤其是需要針灸的病人,靠一次義診是治不了病的,每日來尋華先生,這倒使周先生有點吃醋了,但大家說周先生恭喜你名師出高徒。周先生聽了又有些得意,再說華先生治病的錢,是歸周先生的,周先生雖然不肯盡心傳授術仁,但也不致於刁難自己的徒弟。
在華先生初二義診站住腳的過程中,根生基本上沒有給華先生什麼幫助。
在沒有任何援助的艱難情形之下,華先生站住了腳跟,這不能不說是一個勝利,這和華先生的膽炙和能力當然是分不開的,所以華先生有點得意也是正常的。
這時候華先生他不知遊危險還在後頭。
其實華先生是應該想到的,華先生從被動用那一天起他就該明白他的身邊水遠潛伏著危撰,對於這種危機,華先生也知道在戰略上應該蔑視它,在戰術上應該重視它。但是這畢竟是一個高度的理論的概括,在實踐中有時卻是另一回事,因為從實踐到理論,其中還有很長的一段路,尤其是從事華先生這樣的工作,這一段路常常是要用鮮血和生命來鋪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