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21
這是在1941年冬天。
根生的尿很快地冷卻,冰凍,根生索索發抖,佐佐木用指揮刀敲敲根生的兩條腿,又一次大笑起來。
佐佐木一邊笑一邊說:中國人,支那兵中國人,支那兵……”
最後佐佐木終於不再笑了,他朝大家看看,揮揮手,把隊伍帶走了。
在佐佐木臨走時他聽玄空說:“知措能改,善莫大寒,苦海無邊,回頭是岸。”佐佐木停了一下好象想回頭的樣子,但他沒有回頭,走了。
一場莫名其妙的危臉就這麼莫名其妙地過去了。
日本人走後,大家圍過去看無心師太,膽小的人看著地上的血,由一些楊灣的男人去弄了一塊門板來,將無心師太抬著回無心庵去。了因這時候已經清醒過來,和了淨一起跟在後麵。了淨一路念著“無量佛”,了因則一路掩麵哭泣而歸。
散開的楊灣人議論紛紛,他們一致認為無心師太的死,是強盜胚遊擊隊害人。
在這裏也許有必要再說明一下曆史背景,在1940年前後,東路抗戰的力量是一股十分複雜的混合力量,或者說是數股力量的混合體,有共產黨領導的“江抗”以及此後堅守在東路各處的共產黨新四軍遊擊隊有“和平軍”(國民黨部隊),有“忠救軍”,“忠救軍”名義上屬國民黨,實際上大都是一些地方雜牌部隊,(這些部隊的不穩定性是不言而喻的),還有比如一些湖匪隊伍,自稱太湖遊擊隊,也掛抗日的牌子。這些力量和勢力常常有分有合,而在普通百姓那裏,是混淆不清的。當然,他們堅持認為是強盜胚遊擊隊惹了禍,才害了無心師太一條性命,這裏的“強盜胚”“遊擊隊”無疑指的是忠救軍”,收攏的湖匪部隊或其他雜牌部隊,而非共產黨的部隊,即便如此,這樣的認識也明顯是錯誤的,至少是模糊的,錯誤的認識或者是模糊的認識,這都是曆史。
另外,還有兩個問題,第一,佐佐木分明是衝著會覺來的,日本人他們對會覺的懷疑,日本人把會覺歸入那一種力量,這一點是不明確的第二,佐佐木既然有日的而來,但未達目的就走了,究竟是什麼原因,是佐佐木通過觀察憑直感消除了對會覺的懷疑,還是佐佐木另有企圖比如放長線釣大魚之類,這一點也是不明確的,從故事本文表麵看,是根生的一泡尿化解了這一場災難,誰都明白這是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事成為一個事實,這很奇怪,是否可以認為根生癡人有癡福。
如果許多年以後,要寫根生的回憶錄,寫根生單線聯係的光榮曆史,那麼尿褲子這個細節能不能進人曆史,這將是一個難解決的問題,從主觀上說,根生尿褲子,是由於根生害怕,根生在一開始就告訴楊雄他害怕日本人,雖然根生沒有瞎說,但這有損於根生的形象,也即有損於我黨地下工作者的形象。而從客觀效果上說,很可能就是因為根生尿褲子,才使一切化險為夷。
那麼究竟是根生尿褲子救了會覺,還是會覺敬佛念佛,有佛保拓,或者別有什麼原因。現在恐怕已經很難考證查實了。
以後就知道這一場驚險確實是由會覺引起的,會覺在1941年深秋回楊灣,路經縣城被盤查時,正巧佐佐木在場,引起了佐佐木的無端疑心,然後日本人選了了因做密探,看起來他們很聰明,但事實證明這是他們的錯誤。
了因是不適合做這種工作的,這一點毫無疑問,那件事情以後,無心師太死了,山了淨做了住持,了因仍然在無心庵侍佛,日本人沒有怪罪了因的失誤,以後也沒有再去找了因的麻煩。但了因這一生卻再也擺脫不了內心的麻煩。這與佛的教導是相悖的佛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因以後的大半生,都在為佛的教導而努力。
關於日本人夜襲蓮花廟的來龍去脈,是楊雄隊長事後告訴根生的,但既然驚險已過,根生聽了楊隊長的一話,也沒有什麼很大的反應。
需要補充的還有,出事的當夜,日本人走後,玄空他們回到廟裏,驚魂一甫定。會覺左思右想,他很不明白佐佐木的意思,他問根生:舊本人笑什麼?”
根生說:“大概是我尿了褲子。”
會覺認真地朝根生看了幾眼。
根生說:“會覺師父,東洋人很凶,你怎麼不怕?”
會覺說:“你問玄空師父。”
玄空說:“佛法無邊,平等圓融,佛在心中,無所畏懼,”
根生想了想說:“那我也學佛,學了佛我也不怕了。”
玄空說:“你有心學佛是好事但你質資愚鈍,恐怕化費數倍於人的努力。”
根生想了想又說:“我不學了,我不認識字。"
玄空說:“不認識字亦可學佛,從前佛的弟子周利盤陀伽,資質愚鈍,佛教他專念答帚二字,他記著答字就忘了帚字,記著帚字。又忘了答字,他也正了阿羅漢果。”
根生說:“阿羅漢果,我沒有吃過。”
玄空對著根生搖頭,玄空雖然舉了愚笨的周利盤陀伽亦能成正果的例子,但玄空對於根生卻無信心。一般的人,身在佛門,聽經聞法,耳濡目染,早該種下善根,可是根生卻始終不覺,對這一點玄空很不明白,這當然就是玄空與佛的差別。
幾天以後,會覺走了。
1941年的冬天還沒有過,會覺就走了。
會覺臨走前夜,他到根生屋退,他對根生說:”我要走了“
根生呆呆地看著會覺,他有點舍不得會覺師父走。
一會覺說:“佛講布施,以財物與人為財布腸,以法度人為法布施,救人厄難為無畏布施。”
對於佛和佛說的一切,根生總是不能明白。
會覺說:“我在左邊的香爐下邊,看到過一張紙條,是白紙條。”
會覺知道根生的秘密?
這就是說,根生尿褲子很可能不是根生救了會覺而是會覺救了根生,事情整個地翻過來了。但是會覺並沒有說發現左邊香爐的秘密在前,還是口本人夜襲蓮花廟在前,看起來在前在後似乎不太重要,但對於根生來說卻相當要緊,這不僅關係到根生的一條性命,而且還關係到根生這一段曆史該怎麼寫,或者是根生大智若愚保護了會覺,也守住了秘密,或者是根生掉以輕心,泄露了秘密,差一點造成重大損失。
所幸根生以後始終沒有寫曆史的機會。
在會覺說出左邊香爐的時候,根生隻是張了張嘴。
會覺說:“玄空師父也知道左邊的香爐。”
根生說:“左邊的香爐壞了嗎?”
會覺說:“根生,你……”
會覺沒有說下去,因為根生插上來說:“會覺師父你要到哪If.去?”
會覺:“我現在知道我該做什麼,所以我來向你告別。”
會覺師父就這樣走了,他再也沒有回來過,沒有人知道他以後的事情,連楊隊長也不知道。
楊隊長不知道的事情其實是很多的,關於蓮花廟左邊香爐下的秘密,會覺知道,玄空也知道,這樣的事態應該說是相當嚴重的,但根生並沒有向楊隊長彙報,這很明顯是違反紀律的。根生他也許根本不知道什麼是紀律,他也就不知道什麼是違反紀律。
關於會覺的歸來與離去,實際上已經遊離了單線聯係的主題,現在既然會覺已去,而且不再歸來,那麼關於根生的單線聯係的故事又可以徑取直遂地進行下去了。
當然關於根生的單線聯係的故事,並不意味著隻是根生一個人的故事,一個人是很難成為一個故事的,這眾所周知。一個人倘若能成故事,那也該叫作單槍匹馬,而不是單線聯係。這樣解釋之後,可以大膽地說一說在陳秀女以後的根生的聯係人華先生,而不致於擔心偏離軌道。
由根生取出情報交給陳秀女,再由陳秀女轉交另一個人,這樣陳秀女就是根生的下線,在陳秀女撤離之後,根生斷了下線,照理應該再續上下線,但是楊隊長把這條線的兩端換了一個位置,頂替陳秀女的華先生做根生的上線,即華先生在規定的時間內(後來由月半改為初三),把情報送到根生處,再由根生交下線,根生的下線是誰,根生仍然不知道,根生隻是在初三那一天打掃灰塵時,把紙條壓在左邊的香爐下麵,自會有人來取。
根生從前隻認識一個陳秀女,現在他隻知道華先生是來送情報的,別的一概不知,從某種程度卜說,增強了保密的可能性。
華先生這個稱呼聽上去華先生至少在四十歲以上,其實不然,華先生才二十出頭,稱為華先生和他的職業有關,應該說華先生是一著暗棋,或者說是一著備用棋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是不會動用華先生的。那麼現在華先生已經被動用了,是否說明形勢到十分緊急的關頭呢,這不言而喻。1941年開始的大清鄉,使東路抗日力量蒙受了極大的損失,也使這一地區的抗日鬥爭進入了極為艱苦險惡的階段,這種狀況一直延續到1944年全國反攻階段。
華先生這著棋是在一年前才擺下去的,從華先生的職業來看一年時間是不成熟的,這就是說現在還不到動用華先生的時候,但事實上已經被動用了,這裏邊就隱伏下了一個相當大的風險和危機。
華先生在一年前通過關係介紹給楊灣鎮養生堂藥鋪的老中醫周先生拜師學醫。華先生學醫當然是組織上的意圖,當時無疑是從這樣一個角度考慮問題的,一旦學成,作為一名鄉村醫生,日後行醫,走村串戶,便於開展工作。
周先生行醫以針灸為主,手藝較高,因為有吸鴉片煙的嗜好,雖然獨自一個人過日子,但經濟上仍是比較拮據的,周先生收徒要收費,華先生每月付給周先生三十塊錢作為生活補貼,華先生跟周先生學針灸,並為周先生做些家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