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6(1 / 3)

章節6

我的“野蠻女友”

第一次見到她,是在舞蹈班的報名地點。那時候,我沒事找事,為一個資深舞蹈演員兼導演的朋友牽線搭橋開了舞蹈班。那天來報名的人很多,她是由丈夫陪著來的,一副小鳥依人的模樣。她說她是幼師畢業的,舞蹈專業,在國內做過好幾年幼教老師,剛來加拿大,想跟這位老師做助教,免得荒廢了自己的專業。當時想到朋友一大老爺兒們,耐心有限,弄不好來一句“你不是跳舞的料”,指不定氣走多0少學生呢,有個幼師的女助教效果一定不錯。這個叫“愛”的女孩,就這樣走進了我的視野,開始了我們長達五年的友誼“愛”是廣東女孩,笑起來很甜,有一副挺拔向上的舞蹈演員的身材。她穿上練功服,往那課堂上一站,扶一下這個學生的胳膊,扒拉一下那個學生的腿,加上男老師的權威,很有點專業授課的效果。那個舞蹈班很快就火了。朋友回國後,“愛”便很勇敢地把舞蹈班教師,晚會導演的擔子挑了起來。“愛”果然不簡單,舞蹈班被她經營得有聲有色。都是些很普通的小姑娘,經“愛”一調教,就都成了小“愛”,舉手投足,伶俐可愛,到了舞台上更是光彩照人。

跟“愛”接觸多了,漸漸發現她不似想象中的那麼柔弱。仔細分析了一下,發現是因為說話。都說寧跟上海人吵架,不跟寧波人說話。依我看,廣東人說普通話,跟寧波人說話有得一比。廣東人說普通話,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發音生硬,字句之間也沒有多少緩衝。跟不熟悉的人說話,他們會在句尾加上“啦”之類的拖音,語氣稍有緩和。可一旦他們覺得跟你很熟了,省略掉這個“啦”字,那每句話就者P成了命令。以致後來每次接完“愛”的電話,丈夫總是擔心地問:怎麼吵架啦?我說,哪有,直來直去罷了。來自江蘇,聽慣吳儂軟語的耳朵終於適應了“愛”的廣東普通話的時候,曾經輕言細語的嘴巴也學會了節約使用禮貌用語。我不得不把這個人見人愛的女孩打入“野蠻女友”的行列。

有的時候,覺得“愛”野蠻點也情有可原,比如辦晚會。每次辦晚會、排節目,請演員、看場地、做服裝,凡事追求完美的“愛”都要累得大病一場,脫一層皮。所以雖然“愛”的電話,一如既往地直奔主題,沒有商量餘地,大家很快就原諒“愛”的“野蠻”了。道理很簡單,當你要照臟有的細節的時候,是很難照臟有人的情緒的。

野蠻的“愛”其實心地很善良。有一次,我做一個小手術,需要去倫敦的醫院做,而且要住一晚上。老公單位正忙,請不下假。經濟不景氣,大家都把工作看得很重。“愛”知道了,執意要陪我去,她說,要開刀呢,沒個人照顧怎麼行!手術那天,“愛”在病房的活動床上過了一夜。等我從麻藥中醒來,同屋的病人說你女兒很孝j順,一直照顧你。我說哪裏是我女兒,她是我的“野蠻女友”!告訴“愛”,“愛”說,可不是嘛,你跟我媽媽年齡差不多。從那以後,稱呼便亂了,比如“愛”的公公婆婆,我過去一直叫叔叔阿姨的,現在再叫便感覺有點吃虧,改叫“xx先生”“xx太太”。有時候“愛”又想撒野,我便倚老賣老地拿出家長的威風來教訓她。誰讓你說我年齡跟你媽媽差不多的?在其位,謀其政嘛。

蠡每回看到“愛”張牙舞爪的樣子,大家總是歎息,“愛”被我們這些“老家夥”們慣壞了。好在去年“愛”做了母親,任性的時候比較少了,慈愛的時候多了起來,變得越來越溫婉可人了。我幸運地目睹了一個“女孩”到“母親”成長的全過程,同時很不情願地提前做了“外袓母'認識“愛”之後,我的腦子裏總是反複出現屈原的《橘頌》:蘇世獨立,橫而不流,嗟爾幼誌,有異議兮,年歲雖少可師長兮。這些話,沒法兒跟“愛”說,“愛”不喜古文,見字頭疼,左右半腦嚴重失衡。可我知道,“愛”對人世的洞察其實一點也不比我們這些舞文弄墨的差。正如某位名作家說的,這個世界上隻有三類人,一類是學了也不會的,一類是學了才會的,一類是不學就會的。“愛”便是那不學就會的。

蓋貝瑞娜的禮物羅絲說去城裏給蓋貝瑞娜買送別禮物,問我去不去。我說好啊,心想我倒要看看大夥兒湊的這六十塊錢能買什麼樣的禮物。

蓋貝瑞娜和羅絲是我老板的兩個博士後。

蓋貝瑞娜四十幾歲,獨身,來自溫哥華,曾在美國做過幾年博士後。後來投奔我老板,又做了三年的博士後。可能看到轉正無望,前段時間,她一直在找新的去處。上個月,蓋貝瑞娜終於申請到了去新斯科舍的一所農學院教書的位置,將要結束顛沛流離的博士後生涯。這幾天,這個精明能幹,有幾分強悍的女人正樂顛顛地忙著處理臨走前的善後工作。首先是完成實驗的掃尾工作,借別人的東西歸還原主,把正在修改的文章完稿,歸納整理實驗方法,其次是賣房,賣車,賣家具。

按說買禮物的事交羅絲去辦是大可不必擔心的。羅絲是荷蘭人,在魁北克拿了博士學位,剛來所裏沒幾個月,人氣指數已經快超標了。她身材修長,麵目秀麗,做事認真,尤其是笑的時候能把人迷死。如果說蓋貝瑞娜是一心撲在事業上的女強人,羅絲卻是“要事業,也要生活”的典範。她和新婚不久的魁北克丈夫非常恩愛。夏天,一起去湖裏衝浪,冬天,相伴到冰山上攀岩。聖誕節去她家做客時,她甚至操起長笛吹了一段情深意切的曲子,讓人無端傷感起來。她的審美趣味應該是值得信賴的。

一路上,我都在猜測羅絲會買什麼東西做禮物。如果是我,我會去沃瑪特給蓋貝瑞娜買個鍵金的項鏈、手鏈什麼的,換下她那個已經磨得看不出花紋的景泰藍手鐲。或者買個掌上萬事通記事器,對一個單身女人來說,有個萬事通提醒大概會活得輕鬆點吧。實在不行,高級一點的化妝包也不錯。相信她能體會我們的一片苦心:拾掇漂亮點,早點把自己嫁出去。

眼看著羅絲出了研究所向西拐去,我知道沒指望了。她不會不知道沃瑪特在東麵。我不得不承認連買禮物這樣小的事都有文化差異。上次陪老板去中國,要帶一些禮物送人。他讓我去郵局物色小禮品。我當即把他的提議給否了。那些嵌在線盒子裏的硬幣,既沒使用價值,也沒觀賞價值,中國人要喜歡才怪。後來依我的意思買了幾枚價廉物美的加拿大國旗胸針,大受同胞歡迎,還換回幾幅鉑金的梅、蘭、竹畫。現在是給波蘭人的後裔蓋貝瑞娜買禮物,我當然應該保持沉默。

羅絲七拐八拐在一家按摩診所前停下來。我不解其意,尾隨進去。隻見她把裝著錢的信封恭恭敬敬地遞給櫃台裏的一對夫婦,神情莊重地接過一張禮品卡。出了門,她樂滋滋地對我說,上次我試探了一下蓋貝瑞娜,她說這段時間太累了。我就想到送她按摩卡。“一張按摩卡要六十加元,沒開玩笑吧?”我心裏暗暗吃驚。嘴上卻不動聲色地問:“按摩多長時間呢?”“一個小時。”“天!這份禮物可真太不值啦!”我差點叫出聲來。我們中國人送禮物,都希望人家能記著,有點睹物思人的效果。她倒好,按摩一小時,連點痕跡都不留。大概還沒出城,蓋貝瑞娜就該把我們給忘了。想到文化差異,我硬把到嘴邊的話給咽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