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你在想什麼?”
她說:“我不是給你留下錢了,那些錢呢?”
英聰反問道:“你剛開始做股的時候,不也遭到挫折,到處籌錢嗎?”
她無言以對。女兒靠近她,在她的懷裏拱動:“媽媽,答應我吧,就借15萬,眼前是一個絕好的機會,一定能翻倍。將來我要在股市上崛起,媽媽,你不要不相信。我們按規矩辦,我寫借條,親媽媽也要明算賬……”
她眼前模糊了,當年她四處去籌錢,不也是這股執拗的勁頭嗎,結果害了兆民。天下的路千萬條,英聰為什麼就要走我當初的路?
“我看準了,就賭這一次!”英聰在她耳邊說。
藍玉打一冷顫,怎麼就同我當時想的一樣啊?
“媽媽,你聽見沒有……”
“讓我再考慮一下。”她想起了一個人,“天逸現在好嗎,你去看過他嗎?”
“我常去看他,他在獄裏勞動非常賣命,我找了關係,認識了管教人員,給他送了一些東西,他們說他很可能要減刑。”
“哦,”她的目光又在飄遊了。
外邊屋子有人叫她,就見幾個人走進來,頭前是紀怡,後麵跟著丁明、劉雨田。紀怡顯得很興奮,說:“藍玉,一聽說你來了,我立刻趕過來了。”
她說:“看到你,看到大家,我挺高興的……”
他說:“你走了,我們總覺得少了一人,你的情況,我們也風聞了一些。”
她打斷他,說:“你還在辦報?報紙辦得怎麼樣,發行量大嗎?”
“辦得還可以,發行量卻是一年比一年大。雖說散戶是輸錢多,但股民的隊伍在不斷擴大,這是沒有辦法的。”
她也說:“這是沒有辦法的。”
紀怡說:“你這次來,是不是要重操舊業?”
她搖搖頭:“我是看女兒。”
劉雨田加了一句:“你真的金盆洗手了?”
她點頭。
劉雨田歎口氣:“你練的那些本事可惜了。”
丁明卻說:“不做也好,這樣也好。”
說了一會兒話,藍玉說要走,紀怡要回報社,就同她一路走。英聰留下來,特別叮囑說:“媽媽,不要忘了,下午我回來聽準信。”
藍玉一一和大家告別,同紀怡走下樓,走出大廈。剛要下台階,卻見下麵停一輛小車,車裏鑽出一個人。
她身子抖了一下,不是別人,就是黃大鯨。然而他變得多了,步子不是那麼矯健了,背也有些駝,臉上的傲氣也似乎消失了,罩著一團沮喪。而他的車也換了,不是那輛黑色蓬斯,是一輛舊的桑塔納。他走上台階,正好迎麵遇上。
藍玉感覺到了他的震動。他猛地怔住了,嘴唇張開一半,卻僵在那裏,沒有聲音發出來。他的眼睛在隆起的眉骨下突然發亮,像有東西要從裏麵進出來。然而,她心中一熱之後,馬上冷下去,冷到冰點。他的眼睛也就黯然失色了。
他們擦肩而過。
到了外邊,紀怡對她說,這幾年股市變化很大,黃大鯨敗下來了。先是做一隻股,不知怎的同上市公司沒談好,上市公司不配合,蝕了一大筆。可是趙斐沒有蝕,他們是一起做莊的呀。就有人風傳,是趙斐暗中坑他,也不知真假,隻有他們自己心中有數。後來做國債期貨,就是那次聞名的風波,事後國家下令停牌追查。黃大鯨下賭太狠,隻想把做莊蝕的撈回來,卻和大機構做反了,賠個精光。兩下一來,他也差不多了。這麼一條大鯨也會垮的,真不敢相信。
藍玉輕輕說:“不相信也得相信。”
要分手了,紀怡說,你不上報社去嗎,看看你的老同學,唐小蕾,現在她是總編了,唐總編。藍玉說,對不起,不去了,請向她問好,以後再去看她。
她回到家中,思前想後,心中百感交集。下午收盤了,英聰回來了:進門第一句話就是:“媽媽,你答應借給我了?”
她說:“答應了。”
英聰尖叫一聲,衝上來,抱起她,連轉三圈。她的力氣大多了。藍玉敲她的背:“放下,放下。”
藍玉把錢交給她,她拿出紙和筆,認認真真寫道:
借條
今天借到藍玉女士人民幣壹拾伍萬元。從今天算起,到2000年9月12日,兩年之內一定還清。口說無憑,立此為據。
此致
敬禮!
女兒英聰
1998年9月12日
她看了暗暗好笑,寫得不倫不類,也不計較,收了起來。英聰說,明天開市她去買深寶恒,一定有戲。
第二天上午,沒到開盤時間,英聰就走了。藍玉拿出借條,撕掉了,隨手做了些事。坐一會兒,想起李兆民,決定走了。她帶了一些東西,去了火車站。買了票子,看還有半個多小時,就信步走走。走過一條路,咦,這裏也開了一家證券公司。不由走了進去。廳不算大,人卻不少,兩個滾動的大屏幕懸掛在兩邊牆上,紅紅綠綠十分熱鬧。她的眼睛就去找,0031,深寶恒。一遍翻過,她看見了,怎麼回事?成交量放得這麼大,可是股價卻是往下跌呀。
她再想看,屏幕卻翻過去了,隻得等下一次翻到。又翻到了,看清楚了,雖然隻跌2角多錢,但這麼大成交量,太可疑了!英聰一定已經吃進了,她能看出來嗎?不會的,因為是趙斐親口對她說的啊……趙斐、黃大鯨,區別在哪裏……這是莊家在出貨,不要看現在隻跌幾角,很快就會圖窮匕首現!
屏幕滾動,又一次翻到了,0031,看得更清楚了,她研究過莊家的把戲。她衝出大廳,遇上第一個電話亭就撲過去,給英聰打電話。但是她的手機關掉了。
她撥了幾遍,都接不通。
她必須趕到大鵬證券公司去,不管怎樣也要救下女兒,這比救火還急!仿佛有一顆恐怖分子安放的炸彈,她必須趕在爆炸之前拆除。她攔了一輛出租,早已把火車票扔在腦後。
坐在車裏,她想,英聰能相信她說的嗎,如果她不肯拋怎麼辦?她不能眼睜睜看著女兒走她走過的路,要是她不肯,她就親自動手拋掉。如果英聰埋怨她,她可以替她選擇別的股票。她有這個本事。
到了,她衝出車子,奔上台階,突然停住步子。啊,我不是又回到股市上來了,難道我繞了一圈,一定再要回來?重走這條路嗎?
與此同時,5座翠綠的山也在頭腦中出現,樹葉搖動,發出一片沙沙聲……
她站在台階上,不敢跨進,也不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