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天魁山腳,連綿數百裏的白色海洋已被收起,六萬蠻軍披甲帶劍,槍頭林立,神情高昂,一張張粗狂的麵龐道盡了勝利的榮耀,七年軍旅生涯,七年天罡之戰,終要凱旋了!
“聿聿....”“轟隆隆...”“唳唳唳...”
鷹唳馬嘶,隆聲大作,滾滾灰塵衝天而起,百丈高空的天幕被翼所遮,這是六萬蠻軍七年來魂牽夢繞的時刻,大軍開拔,回家!
“錚錚...”盔甲碰撞著發出了細密的交擊聲,七年前他們踏上了這片土地,這陌生的聲音就開始相隨,七年間他們血染萬裏青天,這動聽的聲音亦不離耳畔,七年後當他們走到了這片土地的終點時,這聲音始終不離不棄,此刻要走了,這聲音交擊出了他們歸心似箭的情懷。
蠻軍腰間的儲物袋就和他們的肌肉一般鼓脹,那裏是他們七年來的軍功,軍餉,戰利品!
或者,這袋子中還有他們袍澤的那一份,袍澤讓他們保管著,待得勝而歸時交給各自家人,那是袍澤用命拚回來的一份份家藏,也是最後的遺物。
“吾興部落興!吾衰部落不可衰!興衰憑一戰!”蠻軍軍歌劃破天際,午夜夢回時令人不禁哼唱的曲兒蕩悠在這天地,江上的嗓門兒依舊那麼洪亮,隻是有點沉甸甸罷了。
“吾生來吾人蠻遭人欺!吾死去吾還有兒!吾不恨這爛骨!吾恨吾無二命!”六萬蠻軍舉槍刺天,目帶緬懷,神色中的高昂一點點消逝,蠻軍發現今天這長槍格外的沉,令聲音都變重了,這歌謠兒更像一座山壓在所有人的胸口。
“吾泣吾妻!吾泣吾孫!吾更泣那四千萬豬畜!吾來生還做人蠻畜!以吾畜身蕩平南北西中!”這是用血淚屍骨編製的曲兒,是已逝袍澤臨死前的不甘,臨死前的遺願,活著的蠻軍將他編為軍歌,萬古流唱,雖然這歌太過悲傷,不利於激憤情緒,但這卻是所有蠻軍七年來的心聲,榮辱與共!生死相隨!
“吾死後將吾葬於此!吾以吾殘軀看少主納天罡!吾以吾殘靈佑吾身後蠻!吾以吾殘誌生生世世鎮八方!”六萬人的紅了眼眶,哽咽了聲音,手中的長槍一字一刺,仿佛要將心口的大山刺破,令那份壓抑不在,但空氣中的悲卻像一壇老酒,越釀越濃,這悲,催人淚下!
“戰則興!不戰則亡!吾以吾八尺人蠻軀為吾人蠻部斬盡世間敵!戰死?吾不怨!”這歌謠兒不再沉重,它成了咆哮,成了發泄,更成了哭喊,六萬蠻軍緊握槍身,額頭迸起青筋,眼眶內急速打轉的熱淚終究湧出,一字一淚,這是軍人的淚水!
“若有來生!吾掌刀鋒屠盡南部仇!以仇惡血洗霜綾!高懸門牆祭吾人蠻世代靈!”這歌謠兒零零落落不似方才整齊,六萬蠻軍或掩麵痛哭,發出淒涼!或仰天嘶吼,字字啼血!或捶足頓胸,悔不己亡袍澤生!千姿百態的悲,令空氣中的那壇老酒愈發濃烈,其酒氣之辣,令人睜不開雙眼。
“不甘!不甘!不甘!刀方利!血方熱!獸血方染天!但吾昔日袍澤久等日長!吾先走一步!路漫雨長,勿送!”蠻軍隊形已亂,六萬人漲紅著麵孔,手中長槍亂刺蒼穹,口中喃喃自語,有的在說已逝袍澤的名字,有的在細算已逝袍澤今歲幾何,有的則在重複著已逝袍澤的口頭禪,這一字字一句句一份份,都是一抹忘不掉的回憶,一生割舍不斷的情誼!
嬌妻賴兒的音容笑貌還在昨夜的夢中,父母高堂古稀之年的叨念仍繞耳旁,沐浴獸血十萬裏,誓平天罡踏坦途,但這首軍歌的根兒呢?他們的妻兒,他們的高堂雙親,是否依舊在笑?是否依舊在叨念?或許他們哭笑相融,沉浸在往昔的甜蜜與不可自拔的心傷中!
空氣中的老酒太濃,六萬悲軍便借這酒一醉消愁,無處不在的軍歌太亂,六萬哀軍便借這大亂醉醜人前,前後心口的大山太重,六萬醉軍便盡情發泄,情已不禁,淚亦滿襟!
烏欲身處禿鷹頭頂,神色大悲,嘶聲吼唱著軍謠兒,雙目中襲人心神的冰冷早已不在,熱淚如柱源源不絕,哭的像個孩子,烏欲想到了為他而死的袍澤,因他而死的袍澤,替他而死的袍澤,是袍澤的一蓬蓬血淚逼他長大,也是袍澤的一副副屍骨催他成為了軍人!
大憨則抱著他的巨斧無聲嚎啕,口中叫出一個個已逝的名字,那些人都是大憨的兄弟,曾經他們並肩作戰,勇猛衝殺,戰後酒肉共食,互撒酒瘋,再一起鼾聲不絕,擾人清夢,然而此刻卻陰陽兩隔,這憨厚的漢子不懂哭,不懂發泄,把所有一切窩到心裏,藏到斧中,無聲或許是最濃的悲!
江上與陳唧坐於扶欄,取出一壇壇烈酒,不哭不笑,就這麼壓抑的推杯換盞,然後將烈酒化作囑咐濕潤了大地,酒香彌漫,悲意四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