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英雄的曆程2
三、進普蘭,開荒田,英雄重譜南泥灣
1951年6月初,經過休整,部隊麵貌又煥然一新,生機勃勃,戰士們的體力也恢複如初,精神旺盛。新的戰鬥任務又下達了—擴大戰果,解放噶大克,解放普蘭。
安子明團長說:“毛主席說,西藏人民是愛祖國而反對外國侵略的,西藏人民也渴望擺脫三大領主的壓迫。現在西藏愛好和平、熱愛自由的上層人士已向我軍發出和平解放西藏的邀請,西藏政府在北京已簽訂了和平解放西藏的協議。5月25日,中央人民政府、中央人民革命軍事委員會頒發了訓令,命令我們先遣連繼續偵察到噶大克的道路。這個訓令就是偉大領袖毛主席親手簽發的。”
我們聽了以後,受到極大的鼓舞,一個個摩拳擦掌,準備再立新功。
噶大克是我軍所帶蘇製五十萬分之一地圖上的一個城市名。實際上不是我們所想象中的街道車水馬龍、房屋鱗次櫛比的城市。噶大克指的是現在的老噶爾縣城(距今獅泉河鎮120公裏),舊時當地人們叫噶爾雅沙。噶爾雅沙是阿裏土王夏天居住的草場,不遠處還有一個叫噶爾昆沙的地方,是阿裏土王冬天居住的草場。當時的“噶大克城”隻有21間土坯砌起來的房子,是阿裏大頭人和家屬、隨員們住的地方。每當夏季,這兒有季節性的商業集市,國內外的商人、牧民一齊彙集於此,有錢的住帳篷,窮人們就隻能露天過夜了。至於噶爾昆沙更小得可憐,隻有八九間房和一座廟。比較起來,普蘭人口密集,又是宗政府所在地,是政治、經濟和軍事要地。
6月6日,我們在紮麻芒保召開了宣誓大會,然後揮師西進。
老百姓聽說解放軍要走了,戀戀不舍地為我們送行,送來了奶渣和糌粑。這次出兵,原先遣連戰士大部分留守紮麻芒保,一麵休養,一麵保證運輸線的暢通。
阿裏高高矗立在青藏高原西端,大山、大河名聞遐邇,有人稱阿裏是萬山之根、萬水之源。
6月18日,我們部隊到達岡底斯山主峰崗仁波欽腳下。崗仁波欽在藏語裏意為大雪神山,在普蘭縣巴格區附近,是著名的佛教聖地。這座主峰海拔6700多米,奇峰插天,險怪萬狀,頂端終年積雪,山腰雲霧繚繞。據說阿裏四大河流孔雀河、馬泉河、象泉河和獅泉河都發源於此。這四條河流流出阿裏,彙成了世界聞名的雅魯藏布江、恒河、布拉馬普特拉河和印度河的源頭。
6月19日,部隊翻越這座神山附近的東君拉大阪。東君拉大阪海拔6000多米,山高坡陡,不亞於昆侖雪山,空氣稀薄,又是一座難走的山。戰士們才走了半天,就感到呼吸困難了,臉色難看,青筋暴起,高山反應比翻昆侖山時還嚴重,有的人竟昏迷休克過去。就是戰馬也焦躁不安,駐足不前,不聽指揮。但是在李狄三等烈士精神的鼓舞下,我們的戰士英勇頑強地堅持著。大家團結互助,你攙我,我拉你,你鼓勵我,我幫助你,像親兄弟一樣。一個戰士不小心滑倒了,一下溜下幾十丈遠。大家驚呼著,可他在下邊又站起來了,沒事兒。大家一下想出一個好辦法:把馱包順山一推就溜下去,幾次就溜出一條滑雪道。戰士們屁股下綁一塊羊皮或一塊毛氈,抱著腿一下就溜下去了。有人說“這次行軍坐上飛機了,又舒服又快當”,惹得大家哈哈大笑。有的戰士滑進雪坑,一根繩子扔下去,在一片笑聲中又將他拉上來了。戰馬也好辦,把它拉上雪道,一推屁股就躍倒了,滑下去了。這樣一來再不用提心吊膽地護著馬匹下山了。
革命征途處處灑下英雄戰士的血汗,嚴重的高山反應又奪去了幾個戰士的寶貴生命。他們的忠骨埋在岡底斯山上,他們的英靈永遠屹立在巍峨的岡底斯山上。山就是他們不朽的墓碑,皚皚雪峰就是西藏人民永久的懷念。
6月29日,部隊開進普蘭宗,紅旗插上普蘭縣。8月3日又解放了噶爾雅沙。至此,阿裏全部獲得了解放。部隊分兵守衛普蘭和噶爾雅沙,重點在普蘭。這時部隊馬匹由出發時的200多匹減少到80多匹。加強連駐普蘭,大約170多人。我在加強連當翻譯,是副排長。
普蘭宗政府有兩個宗本(縣長),一個叫索南仁青,一個叫羅布多吉,都極為反動,視解放軍為仇敵。我們第一次去宗政府時有7個人,連長、通訊員、我和4名戰士。一進門,他們先是虛情假意地寒喧一番,然後就自己坐在正麵的椅子上,讓我們坐在地上。一個仆人給他們倒了熱氣騰騰的酥油茶,又給我們端來一碗清茶放在連長跟前。連長示意大家坐好,讓我說明來意:根據中央政府和西藏政府的17條協議規定,西藏政府接受中央政府的和平解放大軍,解放軍接管各地邊防和治安。黨對西藏的方針政策是:
一、西藏實行民族區域自治。
二、西藏現行各種製度維持現狀,有關西藏的問題將來根據藏族人民自己的意願協商去解決(包括政府體製、軍事製度)。軍隊要成為中華人民共和國國防軍的一部分。
三、實行宗教信仰自由,尊重藏族人民的宗教信仰和風俗習慣。
“我們是保衛邊防,協助貴縣治安的,望貴縣大力配合。我們初到貴縣,給二位帶來一點禮物,不成敬意,請笑納。”一個戰士捧出花布、塊糖、茶葉等禮物;他們說:“好說,好說,……”一付陽奉陰違的樣子。他們在背後煽動藏族群眾,四處造謠。他們說:
“解放軍是殺生滅教的壞人;解放軍搶奪人民的牛羊財產;解放軍殺人吃人肉;……”藏族群眾不明真相,不少人攜兒帶女、背井離鄉逃往印度、尼泊爾。聽說他們在印度、尼泊爾受到官匪的百般欺淩,金銀家產被敲榨一空,至今還有不少人生活在印、尼下層社會,含辛茹苦。
他們還下令不準解放軍打獵,說是殺生會惹怒神靈給阿裏人民帶來災難;不準老百姓與解放軍來往,不準給解放軍帶路等等。
天已涼了,我們發現縣城旁邊一座神山上有許多山洞。據說那些山洞是古人遺留下的,以前不知是幹什麼的,反正不是住人的。我們不管什麼,就搬了進去,大的住五六個人,小的住一兩個人,鋪上羊皮,壘起鍋灶,洞口掛張褥子或羊皮當門簾,算是有了一個安身之地,一住一年多。這些洞現在還保存完好,成了革命文物。
1951年底,部隊軍糧開始緊缺,運輸線是運不到這裏的。眼看糧食吃不了幾天了,大家都很著急。為了買糧,我們去了幾次宗政府,不是吃閉門羹,就是說沒糧。到1952年2月,糧食吃完了,不論出多高的價錢也沒有人敢賣給我們一顆米、一勺麵。戰士們每天天一亮就餓著肚子到野外抬羊糞和牛糞,看見了草就拔起來連根吃下去。那時候我們走在街上,人們笑話我們,更有不少人看不起我們,說我們是要飯的。我們的軍裝上補丁摞補丁,有穿麻袋軍裝的,有穿羊皮襖的,鞋大多是野羊皮縫的,帽子也洗得發白破得有洞了,隻有那顆鮮紅的五星閃閃發亮。戰士們不論遇到什麼困難,從不灰心,從不自悲,永遠信心十足,笑對生活,戰士們的歌聲常常從窯洞傳出,引得許多小朋友、年輕人來到窯洞,“吃金珠瑪米的糖,聽金珠瑪米的歌”。
我們的日子越來越難過了。有個戰士晚上餓得睡不著,後來幹脆脫下鞋,塞進腰帶裏,把腰帶勒緊,喝上一碗涼水,覺得肚裏有東西了。這個辦法被大家紛紛效仿,有時白天打柴也得這樣。
這種沒吃沒穿的日子,一直到1952年部隊運輸線通了以後才得以徹底改變,才吃上了大米和麵粉,換上了整齊的新軍裝。
有一次,戰士們四五天沒吃一頓真正的飯了,天天是煮野草根。實在堅持不住,就在半夜悄悄殺了一匹戰馬,煮了一大鍋馬肉湯,最後又悄悄把馬頭、馬皮埋了。吃的時候,戰士們的眼淚一滴滴直往碗裏掉。
我在窯洞裏正吃著,聽得隔壁連長窯洞裏“啪”的一聲。我趕緊跑過去,隻見連長在地上走過來走過去,滿臉怒容,桌子上一碗湯沒動一點,手槍放在桌子上。我一下明白了。我停了一會兒說:“連長,我明天再去找他們買糧食。”
“跟誰買?”
“找縣長買。”
第二天,我早早起來做好準備,一吃完飯就向宗政府走去。
普蘭宗政府建在西邊的一個土山上,大概是為了防禦吧,修得很高。我來到山下,才爬了幾步就覺得沒勁了,肚子又“咕咕”叫了,走走停停,走了兩個多小時。才上了山頂到了宗政府門前,幾個藏兵走出來問:“幹什麼”我說:“我是解放軍,要見縣長。”他們進去一個人,一會兒出來說:“縣長今天有事,明天再說吧”
第二天還是如此。我拖著沉重的雙腿回到連部向連長報告。
連長不在,到一個病號那裏去了。我找了過去,看見連長坐在一個戰士身邊,幾個戰士圍在一旁,大家的眼睛都紅紅的,顯然剛哭過。那個戰士本沒有病,是因為長時間沒飯吃,身體垮了,站也站不起來,說話也斷斷續續的。大家都沉默著,靜靜地看著這揪人心肺的景象。
“怎麼樣?”連長看見了我,問道。
我心中感到一陣愧疚。看著連長和戰友們充滿企盼的眼,看著一張張黑黃疲弱的臉,我心中忽然湧起一個強烈的願望:就是犧牲自己,也要為大家買到糧食。我一橫心說:“明天一定買到。”
這天晚上,我一夜沒有合眼,想著第二天去買糧的辦法。
第二天一大早,我坐起來,把手槍細細地擦了一次又一次,把子彈壓滿,身上又藏了3個彈夾,決心已定,不搞到糧食絕不回來。我走進夥房喝了一碗水,53歲的老班長給我舀了一勺稠稠的野菜,對我說:“吃吧,吃飽了好上路,全連戰士都等著你哩。”我一下哭了,老班長說:“別哭,孩子,哭不頂事,反動派就盼我們死啊!”我說:“我今天搞不到糧食就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