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5(1 / 3)

章節5

“老王伯!”

任俏娃撲上前去,雙手握住了合陽老王的手。她像趺落洪水中的人忽然抓住了救生圈。

合陽老王交給任俏娃三個窩頭說:“你靜靜等著,咱們明天晚上一起逃走。”

任俏娃說:“現在為啥不逃?”

老王說:“不行,張廷芝正發凶各山頭還在搜索。已經槍殺了七條人命。”

合陽老王不待任俏娃再發問,就鑽出洞去了。

這七條人命都是誰呢?任俏娃首先想到了宗尚誌。會不會是他被抓獲了?

她一點一點地啃著窩頭,一秒一秒地苦渡時光。

第四天是最難熬的一天。任俏娃一陣兒清醒、一陣兒迷糊。天剛黑,忽聽洞外咕咕咚咚晌,任俏娃以為是王老伯來了,欣喜地朝洞口走去。剛到洞口就看見幾個石頭塊子從藥王洞的一側滾下來,直蹦到溝河灣。原來是回圈的羊子把山上的石頭蹬翻了。任俏娃教訓自己不粟太性急。大難將要逃脫,不要因一時的激動前功盡棄。

熬到小半夜,忽聽洞外有牲口走動聲,任俏娃提心在口沒有行動。

牲畜的走動聲停止了,合陽老王輕輕叫道:“二姨任俏娃流著淚、打著顫、磕磕絆絆地跑出洞去。朦嚨的月光下,合陽老王示意任俏娃不要說話。洞口站著一條黑色老騸驢,沒有籠頭,沒有鞍墊。他扶她跨上老騸驢,急急順土院溝朝西南方向急行。他倆誰也不說話。靜夜裏隻有驢蹄叩擊古道的得得聲。

陝北句俗語:上坡的騾子平川的馬,轉河灣毛驢不用打。任俏娃騎著光脊梁毛驢,從土合院溝進,從小劍川出,趕天明就進了白豹川。這時緊張的心情稍許舒緩了些。

“主伯,”任俏娃問,“你怎麼知道我在藥王洞裏藏著,是算卦得知的麼?”

老王說:“不是,箅卦隻能給人指一個大致方向,不會那麼具體。那天吳上士和順溝流進了藥王洞,你從豁口裏躲出來藏在凹窩裏,我在山上攔羊時瞧見了。”

任俏娃心裏打了一個寒禁。她說:“幸虧是王伯你瞧見了,若是別人,那我就沒命了。”

老王說:“同時瞧見的還有兩個佃戶。他們都不肯把這個消息告訴給張廷芝。窮人心好,他們不願傷天害理。”

任俏娃問:“那天你說已傷了七條人命,是誰?有宗尚誌麼?”

老王說:“你不要擔心宗尚誌,宗尚誌他哥宗尚賢也帶著兵哩,張家不敢把他怎麼樣I死的全是窮人一李小娃與滕殿仁兩家七口被張廷芝殺害了,罪名是‘知情不報\張廷芝罪惡滔天,連李小娃的一個四歲的孩子也不放過。”任俏娃問:“老李婆呢?她也被殺了?”

任俏娃想起她與老李婆朝夕相處的感情,想起她為自己而死的慘狀,悲痛不已,她倏地溜下驢,麵朝北,爬在路上再三再四地叩頭,口內連連說:“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

合陽老王急忙阻止說:“快走,這是什麼地方!”

任俏娃爬起來說:“王伯,你騎一會兒吧!讓我活動活動雙腿——你為什麼拉了個光脊梁驢,不備鞍墊呢?”老王說:“驢是偷來的,鞍子在庫房裏鎖著,偷不出來。”正走間,忽聽山後有人唱信天遊:叫一聲銀強你是聽你妗予沒有你年輕…,“任俏娃說:“這是罵張家的歌,這兒人怎麼敢唱呢?”合陽老王一打聽,原來出了吳旗,到了華池縣,他倆當即愁眉大展。

合陽老王何:“你知道這首歌子?”

任俏娃說:“不知道。宗尚誌僅給我說過兩句。”

合陽老王說:“張家一家沒好人。一類人是狼,如張廷芝,專幹壞事,吃人的;一類人是狗,如河北老婊子,不是咬狼的,而是保護狼的;另一類人是豬,如大太太,吃了睡,陲了吃。”

任俏娃問:“三姨太呢?她是哪一類?”

老王說:“她不是人,是花瓶,是尿壺,專為張廷芝用的。張廷芝想用就用,不用就打碎——你這個二姨太,差點打碎了。”

任俏娃說:>你就叫我俏娃好了。這是小時候我爸我媽見我長得俊俏起的奶名……王伯,.我不明白,你這樣一個好人,為什麼還要給張廷芝講房中術,配春藥紅蝴蝶呢?”老王說;“色是一把殺人刀,我要讓那個殺人魔王死早點一讓我給你唱一唱張廷芝他六爸和他外甥女銀強的歌兒吧,你聽張家是些什麼人!”

說著他就野腔野調地唱起來;天下共有十三個省,沒見過舅舅掛外甥;哈巴狗娃朝外咬,燒包頭舅舅又來了;來了來了實來了,石子坡坡下來了;來了來了實來了,清水河灣過來了;來了來了實來了,大門豁口進來了;左手拉著棗紅馬,右手又拿狐尾巴;鞍子卸在磨頂上,馬兒拴在槽頭上;鞭子掛在門閂上,鋪蓋揭在當坑上;叫一聲舅舅你是聽,你和我媽是一娘生;叫一聲銀強你是聽,當朝世事沒規程;叫一聲舅舅你是聽,我妗子比我強十分,叫一聲銀強你是聽,你妗子沒有你年輕;叫一聲舅舅你是聽,這些事情做不成;叫一聲銀強你是聽,管它做成做不成;你要走來跟舅舅走,你不走就死在舅舅手;櫃子打開穿衣裳,舅舅把馬備停當,手指抓在輕橋上,金蓮紮在馬鐙上,我走後頭你騎著馬,咱爹象外甥啦胡話;走在路上有人問,你就說舅舅掛外甥。

合陽老王和任俏娃,趕著一條光脊梁老騸驢,於逃離金佛坪的第二天上燈時到了柔遠城子。這兒屬甘肅慶陽地區管轄,脫離了危險區。

他倆在一家客店裏投宿後,任俏娃對合陽老王說:“王伯,你救了我一命,是我的再生父母,我該拿什麼感謝你呢?”

老王笑而不答。

任俏娃說:“我走得急慌沒帶財物,手上僅有一塊手表,就送給你吧1”

說著雙手捧著送到老王麵前。老王笑了笑,搖搖頭6任俏娃想了想說:“是了,凡是對我好的人,都是向我打主意的,他們都貪戀我的姿色,若是這樣,咱倆今夜就同床而眠吧!”

合陽老王說:“我什麼也不要,我對你沒有任何企圖。你累了,好好休息吧J”

他用手指了指門外:“那條毛驢是我偷來的,我借它的腳力回合陽去了。”

任俏娃覺得心裏過意不去,拉住合陽老王的手說:“世界上還真有見金銀不貪、見美女不愛的男人麼?”

老王說:“有,我就是一個。”

任俏娃低頭便拜,她連叩了三個頭說:“你救了我,我無法感謝。我拜你做義父,你就認我做義女吧!”

合陽老王直率地說:“我不同意,我嫌你的名譽不好。”

說罷扭過身,揚長而去,隻留下任俏娃一人獨跪在小房裏。

不是結尾的尾聲拳打腳踢稱霸王綏德城裏鑽褲擋張廷芝大馬金刀六路出擊竟沒有俘虜了任俏娃。可任俏娃一個弱女子竟降服了張廷芝,讓風塵女子出了一口窩囊氣,給任俏娃的風流史上加添了一筆玫瑰色彩。

——任俏娃真能如此精明嗎?

——任俏娃用的是什麼巧招兒?

後來任俏娃逃到甘肅慶陽,與軍閥譚世林手下的一姓馬的連長姘居,生活依舊是花天酒地。陝北地麵,劉誌丹領導的紅軍勢力日漸強大。張廷芝心慌害怕,便投奔了甘肅譚世林。那個姓馬的連長害怕張廷芝打擊任俏娃自己受祙連,就將任俏娃送給長駐西安胡宗南部下的一個姓李的高級參謀做小妾。

當時那個高級參謀已六十多歲了,而任俏娃年僅二十五歲。李高參視任俏娃如掌上明珠,怎耐夜生活不相適應。

李高參知道任俏娃是個夜生活不滿足決不安分的人物,就使用了一個小白臉做文書。夜裏,每當李高參“唐王馬困淤泥河”的時候,自有“白袍將軍救駕”。這三人搭配的組合家庭,生活得和諧而愉快。

蔣介石廬山訓話的那一年,為了貫徹蔣中正廬山訓話精神,胡宗南委任李高參親臨陝北綏德城召開駐陝北的各路軍官掊訓會,任俏娃陪同前行。

在一個操練場上任俏娃看見了張廷芝。她教唆李高參將張廷芝請到家中……

她決心搞一次報複,一泄淤積於胸中的惡氣。

這是一個不十分寬暢但很高雅的會客廳。四周牆上掛著名人字畫,?窗台上有一盆月季花開得正紅。客廳中央一個覆蓋著偷林毛毯的方桌上擺好了象牙麻將牌。張廷芝向李高參先行軍禮後握手。

得到主人的許可,他很拘束地在客廳一角剛落座,忽然頭頂上一個姑娘嬌滴滴地說:“客人來了,請煙請茶。”軍人出身的張廷芝以為誤入陷阱,怕得陡地一下跳了起來。說話的原是一隻綠色鸚鵡。

李高參看見舉止失常的張廷芝哈哈大笑了。

張廷芝最怕在上司麵前暴露自己的袓魯,但偏偏暴露了,羞愧難當,他暗暗埋怨,那麼大的鸚鵡籃子和鸚鵡架.為什麼進門後自己竟沒有看見,現在他警告自己不能再胡思亂想了。李高參是專意約自己打麻將的,就必須想好打牌的事,這或許正是接近胡宗南的路子。

張廷芝對自己打麻將牌的技巧很自信,但他來時卻多帶了兩錠銀元。他想?我眼下受製於李參謀*日後有求於李參謀,今夜不能臝I臝了不禮貌,但也不能多輸,輸多了有失身份A既要掌握好分寸,又要顯露自己的才華。

李參謀說:“咱們玩吧未等張廷芝點頭,李參謀又扭頭對小白臉說:“請夫人!”

小白瞼進了套間。

門簾二次掀動時,走出一位如花似玉的美人來。這是一個二十多歲年紀,身材苗條如垂柳的少婦。她穿桃紅色旗袍,兩條小胳膊白如嫩筍。奇怪的是她頭上朦著潔白的麵紗,隱於麵紗中的那兩枚圓圓的眼鏡片在電燈泡下晶晶閃亮。

張廷芝到綏德後,曾聽人說李參謀有個十分美貌漂亮的夫人?才智過人,李高參對她另眼相看,言聽計從。今曰幸得一會,他急忙走上前去深深一禮說:“夫人好1”

那貴夫人輕輕嗡噥了一聲,張廷芝未聽真切,他應了一聲什麼就急忙抬起右手。那貴夫人很勉強地,慢騰騰地抬起手來,用兩個指頭在張廷芝手上隻一碰就縮回去了。

四個人圍定了麻將桌&李參謀說:“我打吊莊。”

其餘三人都禮貌地點點頭表示同意。

李參謀燈出一對兔兒眼——兩點紅。他笑著對夫人說:“你上莊。”,夫人說:“按老習慣走,都打莊家的咀子。我的咀子是孔雀西南飛。”

她扭頭向客人解釋說:“這是一張吆條,一張西風,一張南風,張廷芝暗暗好笑,這是常識,我豈能不知道。但他難得和這位高貴夫人對話,便抓住機遇反問道:“通常打的都是孔雀東南飛,你怎麼是西南飛呢?”

貴夫人揭去麵紗,卸了眼鏡說t“從金怫坪到慶陽,走的是西南方向。我飛得十分順利。所以我的咀子是‘孔雀西南飛張廷芝扭頭細看,驚詫地說:”媽呀——咋是你嘛!”

任俏娃慢騰騰地說:“噢——是我——”她親切地叫著張廷芝的表字說,“友蘭,你不認識我了?”

邊說邊起牌。

原來任俏娃深知張廷芝是個膽大如狼、暴躁如虎的武夫,頭腦中缺少理智和涵養。她要來個突然襲擊,先條他個下馬威,挫傷他的銳氣,使他在氣憤、羞辱的氣氛中,欲鬥不能,欲罷不休,感情複雜,神誌慌亂。這樣她就可以在牌場上做手腳,進一步玩弄他,嘲笑他,把他打個落花流水。

任俏娃的一對漂風眼,不僅在情場上善於暗送秋波,而且在牌桌上也很能偷探敵營,正位上坐著李高參,李的下手是任俏娃,任的下手是張廷芝,張的下手是小白臉。在牌桌上與任俏娃栢比,張廷芝顯得笨手笨腳的。

在起牌、理牌的過程中,任俏娃已將他手中的13張牌看清記準了八至九張。張廷芝居於下手一張牌也吃不上。任俏娃連坐三莊,被小白瞼把莊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