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經不再心裏別扭地避諱想起她,大方承認他想她比前者來的好過一些。
隻不過如此這樣便是放棄掙紮,自甘沉淪了。
他不緊不慢地在雪地裏踱著步,遠處是母親帶領眾人玩樂過節的地方,火樹銀花張燈結彩,一幕一幕,和那日何其相似。
陸王氏身邊圍著一群家眷,眾星捧月般被簇擁在中間看著老太太親自調教的女樂班,如今她們出演的這一出霓裳舞也不知能還原當年盛唐幾分風韻,總之陸炳也沒什麼興趣。
他能從那些窈窕起舞的舞姬中辨認出之前那兩個曾送到他府上的小優,名字是什麼都忘了。
“文明啊,來坐來坐。”陸王氏親自站起來將兒子帶到為他預留出來的主位上,陸炳見她笑得臉上的皺紋又多了不少,也隻得陪以微笑。
老太太今天興致高,不僅叫女樂班表演了霓裳舞,還接著上了天魔舞和觀音舞。樂人在階下琵琶箏鼓,笙簫笛管地吹打了一套燈詞《畫眉序》,後邊還有雜耍的,扮戲的,娛樂活動可以一直延續到深夜,免得守夜的人太困撐不住。
他發現自己已經對香氣濃鬱撲鼻的美食和美貌豔媚的美人,還有其他所有圍繞在身邊的金碧輝煌已經麻木了。它們是否存在,又還是沒有,似乎都是無所謂的事情。
光影流離觥籌交錯之間,他早已置身事外,連自己吃的什麼都不太清楚,仿佛隻是身體在按照過往的經驗機械行事罷了。
這樣也挺好,抬眼便是母親抱著孫兒,妻子依偎著丈夫此類種種光景。二弟,三弟,四弟都已經娶妻,大部分已經有了孩子了。更遑論幾位統統都出嫁了的妹妹,現在這樣的吉慶佳節統統齊聚一堂,人人臉上都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隻有他……想偽裝都沒有辦法,仿佛是某種異類赤果果地呈現在這個與他格格不入的光景裏。
當時楊晨希的感受,他是不是也算切身了解了。
就像一個輪回,風水輪流轉而已。
“文明?”陸王氏拍了拍他的肩湊近來問,“你怎麼了,臉色很差啊。”
“……連日勞累不得休,讓母親見笑了。”陸炳頷了頷首,嘴角掛著一抹急不可見的弧度答道。
“唉……”陸王氏意味深長地歎了口氣,拍拍兒子冰涼的手背說,“你還去回去休息吧,雖然守夜是老習慣了,但你是一家之主,最累最苦,身體可不能出岔子。或者……休息一會兒我差人來叫你,總之不要硬撐著了。”
陸炳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沉吟片刻,點點頭道:“那我先回去了,晚些時候就勞煩母親了。”
“什麼勞煩不勞煩的,你也太見外了。”陸王氏說著便扶著兒子站了起來,看著他行禮告別,轉身離開。
他一離開就引起不少人側目,不少人一邊竊竊私語一邊目送他的背影離開,連六安也大吃一驚,戀戀不舍地跟了上去。
“你不用跟來了。”陸炳頓住了腳步,微側過頭說。
“……啊?老爺您不是在打趣小的吧?”
陸炳抽了抽嘴角,帶著狠色的眸光一轉,嘴裏冷冷吐出倆字:“回去。”
“是,是。”六安連連點頭哈腰,抬起頭的時候,陸炳早已經走遠了。
陸炳走了大路,徑直離開了陸南府,走到了外麵的街上。
這條路上十分清冷,他本就是存了心思繞到小路上不想被人看見的,因此才走了這條通往北府後門的後街。
小雪仍在下,陸炳沒有帶傘,也懶得撐傘,白絮般的雪花染白了他的發頂眉梢,還有肩上華貴的羊絨,他卻始終毫無知覺,就這麼從後門輕車熟路地進了北陸府後門,一路仿佛是漫無目的地溜達,然而等他回過神來抬頭一看,又是站在了桂昌院門口。
又回到這裏了。
……為什麼要用回這個字。
至少有一點是很清楚的,他站在這裏,看著桂昌院裏燈火通明,恍若有人仍在屋中生活,隨時準備迎他入門。
是了,都到了這地步了,他心中委實沒什麼必要再自欺欺人了。
命人三日一打掃,夜間點半宿的燈,將搬空了的桂昌院借著林至蒼的由頭重新恢複往日裝潢陳設,還有抗拒阿茶接近,私下不準任何下人靠近伺候,種種種種,都隻是為了一件事。
假裝那個人還在家一般。
想及此處他歎息一聲,呼入肺中的冷氣疼得他肋骨都在顫。
這屋裏燈火如此明亮溫暖,就算實際上空無一人,也仍吸引著他義無反顧地朝之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