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熜抱著胳膊往前走了兩步,仍不作聲。
蔣太後歎了口氣,扭頭望了眼右邊岔道盡頭的水榭,道:“走了這半天哀家委實是累了,皇上你且先行一步,哀家得歇歇。”
朱厚熜回頭望去,蔣太後早已扶著宮女往水榭走去了,他自然是明白了母親的心思,於是也不再多說什麼,仍舊保持著抱著胳膊的姿勢往前走去。
見皇帝走遠了,蔣太後招招手讓暫時頂替李顏和的宮女常春過來,吩咐道:“皇上要回來得好一會兒呢,你去慈寧宮,把哀家那套青釉刻蓮的茶具拿來,好生給哀家泡一壺。”
常春領命而去,蔣太後翹起了二郎腿望著不遠處水麵上兩對鴛鴦抖著尾巴優哉遊哉地往她這個方向遊過來,正看得出神的時候,常春便帶著一整套茶具過來了。蔣太後十分有耐心地看著常春動作嫻熟地洗茶衝泡封壺,然後給分了兩杯準備倒茶。
“不用給皇上留了。”蔣太後忘了一眼朱厚熜離開的方向說,“他沒這麼快。”
常春應了聲是,就給蔣太後單獨奉了一杯。
蔣太後不緊不慢地品著茶,一杯慢悠悠地下了肚,又讓常春斟了一杯,時間在常春分壺奉茶的纖纖長指中悄無聲息的流失,侍奉在太後身邊的宮人們都忿忿開始暗暗猜測起來皇上大概什麼時候能回來。
就在蔣太後優哉遊哉地喝完第三杯茶的時候,她才囑咐常春給皇上也準備一杯,這時候距離太後皇上剛分開的時候約莫已經過去一個時辰了。
常春一邊斟茶一邊煩惱若是皇上不來茶涼了難免可惜,就在這當口,她就聽見了有個不緊不慢的腳步聲接近這裏,這腳步的力道一聽就知是個男人。
“母後,這都擺起茶來了。”
聽到了聲音後常春趕緊放下茶具,和宮人們一同跪下迎駕。
“都起來吧,”蔣太後笑盈盈地平了身,扭頭對朱厚熜也招呼道,“皇上,來坐,嚐嚐咱們常春姑姑的手藝。”
朱厚熜瞥了眼那個離太後最近的姑娘,發現她似乎是新麵孔,而且那個李顏和今日也沒有出現。
不過這些事並不是他關注的重點,朱厚熜保持著微笑坐到了將蔣太後對麵,看著對方把熱騰騰的茶水推到他跟前。蔣太後笑眯眯地瞧著兒子將杯中茶水細細品完,也不急著開口,隻笑看朱厚熜一臉若有所思地放下杯,然後開口道:“母後直說吧,您打算怎麼做。”
“母後要說的隻有四件事,”蔣太後坐直了身子嚴肅道,“第一,回到慈寧宮去告知陸甄氏你準許她回家了,並且許諾從今往後再不與她牽扯任何關係。其二,給陸炳夫婦備好豐厚賞賜安撫情緒。其三,將所有了解此事的人全部處決,一個都不能放過。”
朱厚熜又看了眼恭順地垂著頭侍立一邊的常春,道:“母後你,已經把那個李顏和解決掉了?”
“是啊,若是大張旗鼓的抓她,恐怕得費些心思。”蔣太後若無其事地喝了口茶說,“她是個練家子,個性也十分剽悍,是個麻煩角色。”
朱厚熜一時之間竟無話可說,隻能彎唇笑笑。
“那第四件呢?”他又問。
“第四件便是請皇上立馬回到禦書房,兩日不理政事了,書房裏的奏章堆得有山高了。”
朱厚熜望著太後眼裏一派毫無波動的沉靜平和,顯然這些話是經過反複斟酌考量才在這種時候一口氣說出來的。
於是朱厚熜莞爾一笑,笑容裏很有幾分無奈。
“母後已經拿自己人開刀了,朕豈有不作為的道理。”他頓了頓又說,“朕……這就去辦。”
“皇上你……果真都想通了?”
朱厚熜嘴角仍帶著那抹弧度,垂眸道:“不然呢?朕還有別的選擇嗎?”
蔣太後似笑非笑道:“皇上若是執意要納陸甄氏為妃,母後縱使出言反對,也會為皇上竭力爭取。”
“母後說笑,您早就知道我會做此選擇,對吧。”
“皇上乃是哀家所生,哀家豈能不知皇上心意?哀家方才同皇上說了那麼多,怎麼可能一點不擔心,不過是更加相信皇上還能保持一如既往的冷靜理智,知道輕重。”
朱厚熜站起來欠了欠身,溫聲道:“母後放心,朕既已決定,再無反複之理,朕這就將事情辦了。”
“不必了,皇上,你去辦好最後一件事便好,其他事情,母後都替你辦妥就是。”
“那就有勞母後了。”
此刻的朱厚熜看起來似乎與平日裏毫無差別,仿佛他不過是做了個少吃一頓飯的決定一般,蔣太後無法從現在的他臉上看出任何情緒,難過沒有,痛苦也沒有,平靜如常漠然如常,好似帶上了精心特製的麵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