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蘇秀老太太的這件屋子雖然不大,但是很舒服,很有家的感覺。那是一個女人用她八十三年的心建構而成的,體現了她對家全部的希望和愛。而這個家,卻一直隻有她獨自一人孤苦無依地活在漫漫的等待中。
昨天深夜回到這裏,寒沙很有風度地把臥室讓給了夏三更,自己去客廳睡又短又小的沙發,臨睡前還讓她把門鎖好。看著他認真的表情,三更抱著被子差點笑到地上,他是希望她安心睡覺,還是他不放心自己?
管他什麼答案,三更把門大敞著,結果仍舊是一夜好眠。清晨七點整,她體內的生物鍾像往常一樣提醒她醒來,精神十足地從臥房出來,她立刻聞到了陣陣誘人的香氣。昨天一整天幾乎都沒怎麼吃,如今睡了一覺把精神養足了,食欲也跟著爬了上來。
走進老式的廚房,三更看到了在油煙中的寒沙。靠著門她沉靜地看著他,以前不覺得,原來他長得這麼有……味道。
雖然是慢性子的人,卻長著精幹的身軀,神情猶如泡在研究室裏的研究員,他斯文得很吸引人,如果不說那句“趕什麼趕?趕著去死啊?”的口頭禪的話,她會更欣賞他的。
太專注於他,竟沒發覺他已回過頭衝著她招手,“你已經起來了?怎麼不多睡一會兒?”
“呃?”有點尷尬,三更偏過頭傻笑了起來。
寒沙以為她是大清早看到一個男人在麵前晃蕩有些不自在,他將簡單的早餐放在她麵前,低著頭認真瞪著麵前的食物,以減少跟她視線相撞的機會。
“不過你現在起來剛剛好,我已經做好了早餐,你大概餓了吧?冰箱裏沒什麼東西,我煮了燕麥粥,你湊合著吃一點吧!”
看出寒沙有意避開她的視線,三更想著找點什麼話題來說:“我倒奇怪你怎麼起得這麼早,才七點哎,你每天不是都要十點多才進公司的嘛!”
“小姐,我每天六點整就得起床照顧我媽嘞!”話是脫口而出,沒來得及讓寒沙經過自己的大腦處理一下,他裝做什麼也沒說轉過了臉。
可三更是那種會輕易放過隱私的人嗎?追在他的屁股後麵,她一句接著一句緊趕著追問:“你為什麼要那麼早起來照顧你媽?你媽生病了嗎?她不舒服?你喜歡圍著你媽轉?還是其他什麼原因?你說啊!你都說了一半了,為什麼不說?你故意吊我胃口是不是,你明知道我性子急,最禁不住別人把我吊在半空中了,你快點回答我啊!”
被她催得有些急了,寒沙這才吞吞吐吐地丟出一句,“我媽……我媽她半身不遂,她需要人照顧。”
三更被他的話震住了,第一次聽他提起家裏的事,沒想到他的家竟存在這種問題。“那你爸爸呢?你爸爸不照顧你媽媽嗎?”下一刻她會知道自己的問題有多幼稚。
“我讀高二的時候,我爸爸就出車禍去世了。”寒沙不習慣跟別人談起家裏的事,他的麵部表情有些僵硬。手慢慢地撥著碗裏的燕麥粥,像是在撥動往事的琴弦。
沒想到烏龜竟然有這麼悲慘的往事,三更忽然陷入不知所措中。用手握著筷子,她不停地跟他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提起你的傷心事,雖然我覺得你的性子慢得像烏龜,跟你在一起簡直是在浪費我的生命,但我真的沒有想過要傷害你。對不起!請你原諒我,請你爸爸、媽媽,你的祖宗王八蛋……不對!不對!我平時罵人罵順口了,我不是要罵你祖宗,我是罵你的烏龜孫子……也不對!也不對!我不是要罵你孫子,我是要罵你……還是不對!我是想說……”天啊!她這一生從未像現在這樣狼狽過。
看著她慌亂的樣子,寒沙不經意地笑了起來,被提到往事的傷感也在她莽撞的語言中輕易化解。“我不怪你。”
輕緩的一句話,讓三更的心忽地平靜了下來,她呆呆地看著他,像第一次見到他一樣,眼裏竟是迷醉的神采。
平時看他隻覺得這隻縮頭烏龜很討厭,現在三更反而覺得自己有時候的行為很偏激,著實有些不把他放在眼裏的犯罪行為。
“我……我有時候是不是讓你覺得很討厭?”搗著碗裏已經很爛的燕麥粥,她是在搗著自己焦急的心。挺怕他會討厭自己的,以前沒覺得他對她的看法會這麼重要啊!
寒沙茫茫然地看著她,“討厭你?我以為你很討厭我。”她常常在他辦公室門口使用“夏三更鬱悶排泄法”,他以為她特別討厭他,畢竟他悠然的個性看在她的眼中,可能會衍變成魔障的。
說到他的慢性子,和三更那種每天追趕生命的生存法則相比較,她的確排斥到了極點。偶爾她也會檢討自己,做事情是不是太急、太衝、太莽撞。可是從十三歲起到現在,她急衝衝的個性早已養成,想改也不是那麼容易的。
“其實,我原來不是這個樣子的。我是說,以前我並不像現在這麼急趕著時間做事。”
她是要跟他說心事嗎?寒沙不自覺地擰起了耳朵,眼神中充滿了期待。將他的沉默當成了慢半拍的猶豫,三更徑自說了起來。
“我十三歲那一年,有一天上衛生間的時候突然發現尿液中出現了血絲。爸媽送我去醫院,當時醫生說我得了不治之症,現代醫學沒有任何辦法可以治療,估計可能將不久於世,為了讓我最後的時光能活得比較快樂,醫生建議爸媽帶我回家。
醫生就是這樣說的,可是聽在我的耳朵裏他就是讓我在家等死!開頭的幾天,我每時每刻都在想,我要死了,我才十三歲我的生命就要結束了,我甚至還沒有嚐到活著的許多快樂,我竟然就要死了。那段時間我什麼也不做,整天活在恐懼和痛苦之中。”
沒有任何滋味比等死更難受,你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就會死去,躺在床上,你甚至能看到死亡的陰影。想著或許明天,或許就在下一刻,你將再也看不到這個世界。回顧過往,你卻發現生命幾乎沒有留下任何印記,你開始懷疑,活著究竟是為了什麼,難道活了一生隻是為了等待死這一刻嗎?
在不斷的反省中,三更找到了自己的答案,“我要為生命留下印記,即使下一秒我就得離開這個世界,這一秒我也要讓世界記住曾經有個名叫夏三更的女孩存在過。或許我的生命很短暫,但它一定很精彩。”
她沒有再把自己埋藏在死亡的陰影裏,她像個沒事人一樣回到了學校。從那天起,她的生命就在跟死神較勁,她沒有時間可以浪費,她將短暫的生命充分利用起來。認真地讀書、做功課,和朋友們開心地待在一起,拉著兩個姐姐去參加公益活動,最後她想到了要在死後捐獻出自己的器官。
那時候她天真地想著,即使死於腎病,她的很多器官還是可以提供給其他需要它們的人們。她想留下自己的眼睛在她死後的數年間繼續看這個世界的美好,她希望自己的心能夠在另一個人身上品嚐到她來不及體驗的愛情……
三更的急性子就是從那時慢慢養成的,總覺得自己的生命短暫,所以她把一天當做一年來使用。她要活夠她的一生,這一活就又活了九年。
“不知道是不是特別忙碌的關係,我漸漸忘了自己是個病人。而且我還……”
她猛地抬起頭看到了坐在對麵的寒沙,他眉頭微蹙,偏著頭深沉的目光對著她。他的眼神讓三更猛吸了口氣,他怎麼了?她這個當事人說起這件往事都這麼平靜,他怎麼一副快要暈倒的樣子?
“你還好吧?”
他隻是搖搖頭,什麼也沒說。從第一次見到三更起,她就帶給他一種無限的活力的感覺。每次看到她,他就覺得世間最強盛的就是生命力了,沒想到她的生命竟然是從死神那兒搶來的。他是經營與死亡有關係的行業的人,看慣了生生死死的人,可是沒有哪個人的生死讓他如此牽腸掛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