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旭堯腳步微滯了一下,還是走了出去。
兩人的背影漸漸遠去,最終,空空蕩蕩的總經理辦公室裏,隻剩下喬鬱菲一個人。
喬鬱菲早就知道,裴旭堯不形於外的仁慈和善良,但她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他定期給安可伊撥款,居然是基於這樣的理由。此時,這內幕,變成無法承受的重量,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外麵的夕陽慢慢落山,灑落在空曠室內的最後一抹陽光終於褪去,眼前隻剩無邊無際的黑暗。
喬鬱菲突然想起他說過的一句話——“我害怕站在高處。”那個時候,他已經知道自己和裴皓炫的目的了吧?所以才會跟自己說出那番話。
“站在高處,就難免會擔心,有一天會不會摔下來,如果摔下來,又要怎麼辦。”
他是希望自己坦承嗎?可是,她當時,毫不猶豫地三緘其口。
作為傷害他、背叛他的人,喬鬱菲不可能像安可伊那樣,跟他說,我要誓死追隨你。雖然,這句話她一直都想說。
裴旭堯不肯接受華倫,相對的,就是拒絕了喬鬱菲。
這個時候,她才知道,也許自己真的做錯了……事情並沒有按照自己預計的方向發展。
還要怎麼樣才能抓住那個男人呢?喬鬱菲在布滿裴旭堯味道的辦公室裏駐足良久,一直到夜色深沉,終於輕輕地笑了笑,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有些事情,即使知道錯了,也沒有辦法回頭。
第二天,財務、營銷、市場、企劃……好幾個部門幾個獨當一麵的人才相繼辭職,包括裴旭堯一向倚重的秘書戴安妮。
裴旭堯主掌裴天後,行事果斷堅決,很多元老級的高層看他不順眼,可是,他也因此有了一大批死忠的手下。
喬鬱菲不但知道了他給安可伊撥款的原因,也聽說財務部一個副經理幾年前因為重大失誤,幾乎被董事會開除,是裴旭堯在羽翼未豐的時候,不惜得罪那些大佬、竭力爭取才把他保住的,裴旭堯還曾經為被誣告的公司職員家屬找律師、幫患重病的員工繳納醫藥費……
他和裴皓炫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性格。
裴皓炫待人熱情,就像一團火,輕易就能和周遭的人打成一片。
裴旭堯卻不同,他做事沉著冷靜,臉上冰冷的情緒也很少會有波動。他會在職員犯錯的時候,把他們罵得狗血淋頭,看上去鐵麵無情,但其實對人很好,不動聲色地關心、照顧著身邊的人。
那種溫暖,隻有跟他親近的人才會知道。冷漠的外表下,不行於色的關懷,體會過的人,會打從心底裏感動。喬鬱菲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從小到大生病時,他細心的嗬護,他不經意的溫柔和體貼……
裴皓炫挽留辭職員工的時候,喬鬱菲勸他放手,“他們就算留下,也不會全心全意輔佐你,不如放他們離開。”
雖然很惋惜,很不舍,裴皓炫最終還是采納了她的意見。
尾聲
裴皓炫做了總經理以後變得繁忙很多,不過,還是常常抽出時間跟喬鬱菲一起吃飯。
每次都免不了提到裴旭堯,然後怨聲載道一番。
“我現在懷疑他根本就是故意的,”裴皓炫喝著酒,咬牙切齒地歎氣,“把裴天丟給我,自己樂得瀟灑。我坐上那個位子才知道,真是累死了,天天都有看不完的文件、報表、預算、規劃……還要應酬裏裏外外的關係,簡直不是人幹的。”
“不必懷疑,”喬鬱菲歎著氣點頭,“他根本就是故意的。”那個人簡直沒有絲毫抵抗,就幹脆地豎白旗投降,就好像殺氣騰騰、帶著千軍萬馬氣勢如虹地上了戰場,對方卻隻派來一小兵、一瘦馬,豈止是勝之不武,簡直是無言以對……她又不是白癡,當然很快就想明白裴旭堯是故意輸的,雖然還搞不清楚他究竟在打什麼算盤。
裴皓炫點點頭,唉聲歎氣,“是啊,我大哥是什麼人啊,他要是這麼容易就能被我們拉下來,他在商場上,早就被人啃的連骨頭渣子都不剩了。”
喬鬱菲皺起眉頭,“你知不知道他最近在忙什麼?”
裴皓炫搖頭,“他好幾天都沒回家了,打他手機也不接。他帶走了好幾個得力屬下,估計會另立山頭吧,不過,他應該沒有那麼多資本。”
喬鬱菲沉默了良久,給自己斟了杯酒,“算了,反正如果他有什麼舉措,我們一定會知道。”
裴皓炫摸了摸鼻子,猶豫著問:“鬱菲,你現在有沒有後悔?”
“嗯?”喬鬱菲抬眼。
裴皓炫解釋道:“如果你不和我聯手把大哥趕出裴天,而是用華倫最大股東的身份和大哥重新開始,說不定他更容易接受你。”
喬鬱菲默然了一會兒,緩慢開口:“他當時和羅宛兒在一起啊,榮昌的實力不在華倫之下,所謂一山更比一山高,除了榮昌、華倫,自然還會有更強大的企業不斷湧現,我想一勞永逸,把他牢牢抓住。”
輪到裴皓炫疑惑不解地看著她。
“他是個很有責任心的人,如果他肯接受華倫,那麼就表示他跟我之間有了一個契約,以後無論麵對什麼樣的誘惑,他都不會輕易離開我。”喬鬱菲輕輕笑了笑,“你呢?我知道你並不是喜歡操心的人,為什麼要千方百計奪走你大哥的位子?”
裴皓炫喝了一口酒,語氣哀怨,“如果你有一個哥哥,你從小無論做什麼事,都會拿出來和他作比較,並且每次別人都說,你怎麼就不能像你哥哥那樣呢……你就明白我的心情了。”
喬鬱菲不禁好笑,“你不至於吧?因為這麼點小事……”
“什麼小事?”裴皓炫瞪她,“你還不明白嗎?我漫長的人生歲月,就是追在我哥後麵跑呀跑,好不容易快要追上了,我爸媽竟然沒了,我哥搖身一變,成了裴天的總經理。不管我怎麼不願意,我大學還沒畢業,就必須在裴天兼職……誰叫我姓裴呢?你說,我就這麼在他手底下,這輩子還有翻身之日嗎?”
“那倒也是。”喬鬱菲不置可否地點頭。
“更可惡的是,”裴皓炫咬牙,“我加入裴天以後,他就把我當成了壁花,一點表現的機會都不給我。”他唉聲歎氣,“反正他看不起我就對了。”
“那倒不一定。”喬鬱菲想起自己假裝生病那天,裴旭堯說過的話,低喃。
“哦?”裴皓炫訝然。
喬鬱菲搖搖頭,沒再說什麼。
裴旭堯不管做什麼事都會深思熟慮,他不給弟弟表現的機會,一定是有他的理由吧?
愛上一個人到底是什麼滋味呢?彷徨、茫然、患得患失……
裴旭堯仿佛從人間蒸發了一樣,一直都沒有出現。
喬鬱菲打給他的電話,始終沒人接。
難道這一次,真的走到了盡頭?
隨著時間的流逝,喬鬱菲的心也一點點的沉下去。
半個月後的某一天,她一個人坐在辦公室裏的時候,手機悅耳的和弦鈴聲突然響起,熟悉的號碼在液晶屏上閃爍,喬鬱菲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能形容激動的心情,顫抖著手指飛快地按下接聽鍵,急促地語氣透漏出她難以掩飾的激動,“裴旭堯!是你嗎?!”
“鬱菲,”電話那端傳來裴旭堯低沉淡漠的聲音,“這幾天你出入多加小心。”
“呃……”喬鬱菲愣了。
“上次襲擊我的那個警衛,你還記得吧?那個代號野狼的殺手,據說又在S市出現了。”裴旭堯解釋道。
“他的目標不是你嗎?”喬鬱菲緊張地說,“你才應該多加小心。”
“我會的,你和皓炫也要留意。”裴旭堯語氣一如既往的平靜,好像這段時間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喬鬱菲握著手機的手指因為太過用力,顯得有幾分不平常的蒼白,她低聲說:“你是不是,不再生我和皓炫的氣了?”
裴旭堯沉默了一會兒,“我從來沒有生你們兩個的氣,爸爸媽媽去世後,你們就是我在這世上最在乎的人。”
“旭堯……”
“不過,知道你們聯手想要對付我的時候,還是有點傷心。”他似乎輕輕笑了一下,“所以那段時間心情很不好。”
“旭堯……我……”喬鬱菲呐呐。
“算了,我知道不管你們怎麼對待我,都不表示你們真的討厭我。”
他知道,他什麼都知道,喬鬱菲眼眶發熱,“你在忙什麼?皓炫很擔心你。”
裴旭堯遲疑了一下,才說:“有些事在處理,很快就好了。”
“哦……”喬鬱菲沒有追問下去。
“我會再跟你聯絡。”
嘟……嘟……嘟……
電話掛斷了,心裏像被人強製塞進了一團毛茸茸的亂麻,癢癢的、刺刺的……
喬鬱菲倚靠著椅背,歎息著閉上眼睛。
裴旭堯在這個世上最在乎的人……
長久以來,她是不是太武斷了?裴旭堯相信她、相信皓炫,甚至縱然傷心,也理解他們對他的傷害,這樣的他,怎麼想,都比他們可憐……
紛亂複雜的心情,一直持續到下班時被裴皓炫拉去陪客戶,從酒店裏出來已經很晚了。
裴皓炫開車送喬鬱菲回家的時候,她跟他說起裴旭堯打來電話的事,裴皓炫滿不在乎地說:“我大哥有時候就是杞人憂天,殺手的時間也是很寶貴的,他沒事找我們麻煩幹什麼?”
喬鬱菲正色道:“你別大意,上次他已經潛入裴天一次,還襲擊了你大哥,一定是受人指使,既然能有第一次,就難保不會有第二次。”
“安啦,我可是跆拳道黑帶呢。”裴皓炫把車子穩穩當當停在花溪苑105棟樓下,轉頭看著她,“你要是心裏不安,不如跟我回家去住,你的房間這些年一直都留著呢,大哥不讓人動。”
喬鬱菲搖了搖頭,打開車門下車,衝他揮揮手,一個人上了樓。
打開防盜門,一屋子的寂靜黑暗,喬鬱菲歎了口氣,踏進玄關。
全身的寒毛忽然豎起來,房間裏流動著莫名的不安空氣。
按下電燈開關的瞬間,藏匿在黑暗中的影子突然旋風般撲了過來,喬鬱菲還沒等反應過來,腦後已經被重物砸中。
暈,是被人敲暈的,醒,是被人踢醒的。
睜開眼,發現置身在一個連窗戶都沒有的密閉空間裏,隻有一盞暗黃黃的低瓦數燈泡掛在黑乎乎的棚頂,從擋著破舊氈簾的木格子窗,透進的風,吹得它輕輕搖擺,在斑駁脫落的牆壁上投下搖搖晃晃、詭異陰森的影子。
一個頗為眼熟的人站在麵前,正不懷好意地盯著她。
“段斌,你想幹什麼?”喬鬱菲驚訝地微震,隨後咬牙切齒,她被丟在潮濕的地上,捆得跟個粽子似的,頭很疼,略一掙紮,手腕上束縛的牛筋繩就更緊地勒進肉裏,鑽心的疼。
“幹什麼?你不清楚嗎?”段斌臉上蕩漾著溫柔的笑意,語氣陰測測的,“當然是用你做籌碼來和裴旭堯談筆交易,他最近不但千方百計阻撓銀行給喬治亞貸款,還搶我的客戶,慫恿他們向我逼債,簡直是不給我留活路,我當然要做點什麼,才對得起他。”
原來裴旭堯最近不見影蹤,居然是在忙著找段斌的麻煩,不過,裴旭堯不是喜歡趕盡殺絕的人啊,喬鬱菲壓抑著心頭的恐懼和疑慮,冷嘲,“你抓錯人了吧?我既不是他老婆也不是他女朋友,你要抓也應該抓他弟弟,抓我有什麼用?”
“弟弟?”段斌笑得人畜無害,“我本來是有那個打算的,不過,裴家別墅保全設施實在太完善,我就不自討苦吃了,反正效果是一樣的,還是抓你比較省事。”
“你抓我沒用的,”喬鬱菲冷冷地說:“裴旭堯不會為了我和你達成任何交易。”
段斌的笑容詭異陰森,仿佛注入了魔魅的能量,讓喬鬱菲從心底裏發寒,“我和裴沛合作多年,他曾經承諾我,隻要我幫他掃清裴旭堯這個障礙,讓他順利繼承裴家的一切,他就把裴天送給我,這幾年我做夢都想著怎麼把裴旭堯踩在腳底下,明的暗的更是鬥了無數次,你說我會有多了解他呢?”他向前一步,對眼睛瞪得大大的喬鬱菲說:“我還有個秘密要告訴你,你知道六年前裴旭堯父母出車禍的事吧?那件事,就是我找人做的,當然也是受了裴沛的指使。”
隻覺得胸口驀地炸開,喬鬱菲眼睛噴火,牙齒磨得咯咯響,怒斥,“你這個助紂為虐的混蛋!”
段斌悠閑地看著她暴怒的臉,“裴旭堯比我們預計中要聰明得太多,大概他當時就猜到了真相,所以毫不猶豫地接手裴天,不給我們任何可乘之機。”
原來裴旭堯是因為這個理由才要趕絕他,想起跪在父母靈位前咬著牙不敢落淚的裴旭堯,喬鬱菲心裏好像油煎一樣,會有多痛,他的心會有多痛……他是用什麼樣的心情,若無其事地麵對害死自己父母的凶手、若無其事地麵對所有人的?
眼淚在眼眶打轉,眼前猙獰的麵孔模模糊糊,咬破的嘴唇滲出血來。
“我現在都同情他了,”段斌嘖嘖有聲,“他見識到了自己叔叔的狠辣手段,害怕把你牽連進去,所以跟你分手,擔心自己的弟弟會成為靶子,不敢給他任何機會讓他表現出聰明才智,可是,就是這兩個他拚命護著的人,不擇手段、造謠中傷,聯手把他趕出了裴天。”
喬鬱菲臉上好像挨了重重的一巴掌,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段斌輕佻地用食指挑起她的下顎,享受她痛苦懊惱的神情,“喬鬱菲,你一定很後悔吧?”
喬鬱菲鄙夷地抬眼望了他一下,冷嘲,“你張狂什麼?你還不是他的手下敗將,明天早晨都不知道喬治亞這個名號在這個世界上還會不會存在。”
被戳到痛處的段斌勃然變色,凶狠地扯住她的頭發,怒衝衝地嚷道:“沒錯!我是中了他布的局,可是我也絕不會讓他好過!”一縷頭發被硬生生扯掉,依稀可見發根處零星的血漬,喬鬱菲咬緊牙關,才不讓喉嚨裏的呻吟逸出聲。
段斌看著她痛苦不堪的表情,得意地狂笑,手上毫不容情地抓住她的左臂,往後一扳,骨頭頓時傳來清脆的響聲。
喬鬱菲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怨恨地盯著他,“垃圾!人渣!”
“對,我就是垃圾就是人渣,你又比我好得了多少?我陷害裴旭堯那麼多次,也沒有你一次做得徹底!”
喬鬱菲瞪著他,不做聲。
“你想不想和裴旭堯說話?”段斌突然說,嘴角帶著詭異的笑意,“我可是難得這麼好心哦。”
“你省省吧,”喬鬱菲淡淡地說,“裴旭堯不會因為我答應你任何事。”
“是嗎?他會不會愚蠢地答應,我們試試看就知道了,”段斌輕笑,拿出手機按著號碼,“你可以盡情地和他聊天,我這部電話反追蹤,FBI都拿我沒轍。”
喬鬱菲抿唇冷笑一聲。
段斌索性按下免提鍵,將手機的音量調到最大。
接通後,一個熟悉的聲音傳過來:“喂?”
段斌輕鬆地問:“戴安妮,裴旭堯在哪裏?”
戴安妮語氣不善地說:“段斌,我警告你,不要玩什麼花樣。我們老板沒興趣見你。”
“你不怕裴旭堯知道你說了這句話,以後會殺了你嗎?”段斌風風涼涼地說。
“你不要故弄玄虛,段斌,我知道野狼是被你藏起來的,有什麼話你不妨直說。”
“也沒什麼,隻不過請了裴旭堯的一個熟人來做客,不知道裴旭堯有沒有興趣過來作陪。”
“段斌!”憤怒的吼聲震得手機都直發顫。
“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人物,就是裴旭堯過去的戀人喬鬱菲小姐,他不想見就算了。”
電話那邊頓時沒了聲音,仿佛有人在另一頭屏住了呼吸,然後聽見急促的奔跑聲。
段斌俏皮地對喬鬱菲眨眼,喬鬱菲輕蔑地回他一個冷嗖嗖的眼神。
“段斌!喬鬱菲在哪裏?”裴旭堯冷冰冰的聲音忽然傳過來,似乎有人剛剛把電話交到他手中。
喬鬱菲一下子渾身都繃緊了。
段斌悠悠開口:“裴旭堯,你的前任女友就在我身邊,她雖然長得不怎麼樣,不過,細細看來,還是挺有女人味的,反正你也不要了,我不介意撿你的舊鞋穿。”
“段斌,你到底想怎麼樣?!”隔著電話,似乎也可以聽到他磨牙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