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是星星,地上是燈火。”雪兒輕輕歎道,“兩邊對於我而言都有同樣的誘惑。”
小餘依舊不作聲,他隻是靜靜地打量著雪兒,仿佛想用目光將雪兒永遠鎖定在他眼前一樣。小餘忽然注意到雪兒的裝束和昨天一模一樣。
那麼,她心中對於昨夜也一定是懷有遺憾的了?小餘心裏想。但是,她知不知道小餘昨晚的決定呢?昨晚,小餘是決定要“占有”她的,不是真正的占有,而是一種東方意義上的占有。在這裏,即使小餘和雪兒整晚什麼也沒有做,但隻要雪兒在他的家裏過了一個晚上,那麼兩人之間也就產生了某種無須言明的承諾了。小餘就是想如此地“占有”她,盡管如此,這仍是一個自私的念頭。何況,在小餘當時一團亂麻一樣的心裏,也並不是對自己很有把握的,他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當他見到小白躺在他的沙發上時,他雖然很失望,但是不是也暗自鬆了口氣呢?
可是今晚,今晚雪兒已在他的家裏,在他的麵前,帶著一臉未解世事的天真,就象一座不設防的城市,似乎完全不曾預感到可能發生的事情。更何況她還穿著那樣短的短裙。雪兒的雙腿修長皎好,這樣的短裙是為她這樣的女孩子而存在的,也或者,是為小餘這樣的男生而存在的吧?
“你穿這樣短的裙子,一點也不冷嗎?”小餘忍不住問道。
雪兒聽見問話不知為何笑了:“我不怕冷,我隻有在爸爸外出時才有機會穿,他在的時候我不敢穿出來。”說到這裏她的笑容又黯淡下去了。
小餘心裏一動,他忽然想起法院是將她判給父親的,這並不常見。也就是說,在雪兒的父母離婚後的十幾年裏,雪兒一直是跟父親過的。
“法院為什麼把你判給父親呢?”小餘問道。
“不是法院提出的,”雪兒搖了搖頭,“是我自己要求的。”
雪兒仰起頭望著天上的星星,聲音有點飄忽:“我媽媽對爸爸不好,我不願意和媽媽在一起。”
怎麼個不好法,雪兒並沒有說,但小餘能隱約猜得到。一個女人若是真正地對一個男人“不好”,不會是打他罵他,女人對男人不好通常隻有一種方式。
“那你父親對你好嗎?”小餘接著就問。
雪兒垂下目光,默默地點了點頭。
雪兒知道,那並不完全是真相。雪兒的父親是個老實人,相對於熱情活潑的母親而言更是顯得有些木訥。當初母親答應嫁給父親時隻是因為父親沉默寡言,可以依靠卻又不會限製到她自己的自由。可是父親絕不是麻木,相反,掩蓋於他冷淡的表麵下的是脆弱易傷的心懷。每當母親打扮時新,深夜不歸時,父親就痛苦萬分。父親不抽煙,也不酗酒,他痛苦的唯一方式就是揪自己的頭發,一根一根揪下來,散落在地上。這一切都被幼小的雪兒看在眼裏,她的心裏還不曾有是非之前就已有了強烈的好惡。她總是擔心父親的頭發終有一天會落光的,因此她有一次問起母親:“你喜歡爸爸嗎?”母親無心地答道:“當然啦。”於是雪兒接著就問:“那你為什麼不對爸爸好一點呢?”母親愣了愣,停下正梳妝打扮的手。“是爸爸叫你問的嗎?”母親反問道。雪兒搖了搖頭,表示是他自己想問的。母親於是說:“有些事情是會變的,你還不懂。”
“可是,難道就沒有不變的愛情嗎?”雪兒終於鼓足勇氣,問出了藏在心底已很久的問題。
“愛情?”母親聽到女兒問起這個詞先是一愣,然後一下子就笑了。她笑得前仰後合,不知是覺得孩子的嘴裏冒出這個詞很滑稽,還是感到這個詞本身很可笑。
但這個笑卻輕易地粉碎了一個七歲孩童的全部美好的信念。
雪兒從此開始憎惡她的母親,而始終默默地站在父親這一邊。但她卻明顯地感到父親喜歡母親比喜歡自己多得多,盡管父親為母親掉的頭發越來越多,但卻對這份婚姻捏得越來越緊。他已不再堅守母親的忠實,而一味地抓住婚姻這件本來就很空洞的東西。至少名義上她是我的,這是父親最後的信念。
雪兒一直與母親進行著一場奇怪的競爭。她開始處處與母親相反,母親越是背叛,她就越是忠誠,即使父親動手打她也一聲不吭;母親不顧家,她就早早地學會了做家務事,洗衣、做飯全包下了;母親性格開朗愛笑,而雪兒就堅持不發一言,甚至母親留一頭飄逸的長發,雪兒就剃了個男孩一般的短頭。
可是在這場暗地裏的競爭中,雪兒從來都不曾獲勝。她的逆來順受的忠誠從沒有換得父親的垂青,倒是母親的反叛占據了父親全部的內心。
不久,父親和母親終於離了婚。而她,幾乎是在未加思索的情況下選擇了父親。她想這回父親終於屬於她了,可是不然。離婚後父親徹底垮了,成天恍恍惚惚的,怎麼會再注意到雪兒呢?
直到有一天,雪兒開口問父親要錢。父親有些詫異,因為平時雪兒從不曾開口要過錢,總是父親給多少,她就拿多少。雪兒從小就不曾穿過價錢稍貴的衣服,也不曾用過價錢稍貴的東西,在這方麵她無所奢求。有時為了買一個非常喜歡的發夾子,她就不得不省下一頓飯。可是,她現在卻伸手要錢。
“你要錢買什麼?”父親問。
雪兒遲疑半天,憋紅了臉也沒有回答。在父親再三嚴厲地追問下,雪兒才從口袋裏拿出一小包方方正正、雪兒白柔軟的東西。
父親震驚了。他第一次認真地打量他的女兒。女兒的個子瘦瘦小小的,衣服洗得很幹淨,但卻的確很舊了。但陳舊的衣服不能阻止不可改變的生理規律:女兒長大了。
從此父親的精神又回到了身子裏。他開始主動關心女兒的生活、女兒的成績,他突然發現在他不曾注意的時候,女兒竟將一切做得那樣好,於是他對自己責備有加。
雪兒多年來第一次感到了由衷的快樂。雖然她知道父親注意到自己並不完全是因為她自己,還因為漸漸發育成熟的她身上依稀留著母親的影子。她與母親一樣是大眼睛,小而翹的鼻尖,說起話來聲音糯糯的。尤其是那副身材,更是母親的縮影。可那又怎麼樣呢?隻要母親不出現在她和父親的世界裏,她就是父親唯一的關切。
雪兒滿足了,甚至陶醉了。當高負荷的心靈卸下疲憊的時候,一些母親身上有,一般女孩子身上都有的天性就流露出來了。她開始試著將頭發留得長一點,她常常照鏡子,有時又偷偷地買一些化裝品。這些天性被壓抑已久,在她身心都象花苞一樣綻放開來的時候被盡情地釋放出來了。
直到她犯了一個近乎不可饒恕的錯誤。
那天為了參加學校裏的舞會,她打開了衣櫥,取出了當年母親的一條短裙。短裙的顏色是火紅的,正符合母親的口味,當然雪兒也很喜歡。雪兒對著鏡子穿起了這條裙子。在鏡子前轉了又轉,發覺雖然她已比當初的母親高瘦了一點,但總的來說還很合身。她第一個念頭就是讓父親看看,她想父親如此喜歡母親,也一定會喜歡她這身打扮。
但當父親看到雪兒穿著母親那件火紅的短裙的樣子時,臉色一下子就變了。雪兒看到父親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極端可怕,她立即就意識到了她所犯下的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