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章(2 / 3)

可這已經太遲了。

雪兒本能地想往後退,卻一下子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跌倒在地毯上。父親一下子猛撲了上來,將雪兒死死地按住。他先是用左手將雪兒的兩隻瘦弱的手臂反剪到身後,然後用右手劈啪地抽雪兒的耳光。“叫你再出去!叫你再出去!”他一邊打一邊惡狠狠地罵著,隨後就用力撕扯雪兒的裙子。在揪心的撕裂聲中,那條鮮豔的裙子轉眼就成了支離破碎的殘片,雪兒那未經試探的如幼蟲的蛹般通徹透明的身體就袒呈在父親的麵前。

這時父親卻怔住了,因為他忽然注意到了雪兒的神情。雪兒的臉上被抽得全是指印,嘴角還帶著血,但在雪兒的臉上看不到一絲一毫的抗拒。父親也曾強迫過雪兒的母親,那個女人知道敵不過,也不反抗,但她的臉上始終是一種厭惡和鄙視,從不曾讓他感到自己是戰勝者。而他的女兒的放棄是完全不同的,她睜著大大的眼睛,眼神澈亮如水,她的臉上是一副甘於自己命運的樣子,仿佛這一天是她所早就預料到的,她似乎從沒有打算去抗拒什麼。

父親鬆開了他的手。其實他根本就沒有必要捏著,因為那兩隻手背在身後從來就沒有掙紮過。父親直起了身子,看見由於手背過去的緣故,雪兒潔白晶瑩的胸膛顯得特別突出,隨著呼吸起伏著。這樣的姿勢兩人相對了有幾分鍾之久。

“你為什麼不反抗?”父親嗓音沙啞地問他的女兒。

雪兒看到父親臉上因劇烈的情緒而湧起的紅潮正漸漸退去,眼裏有了一點淚光。

“這是媽媽欠你的,你把它拿去,我不怪你。”

雪兒靜靜地答道。

父親頹然地站起身,打開門,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雪兒躺在地中央,望著天花板上令人暈眩的吊燈,靜靜地流下淚來。

雪兒知道,她的回答是多少有些言不由衷的。她知道在當時的情況下,如果她反抗,那麼將會更加刺激到父親那根本來就一觸即發的神經。所以她幹脆徹底放棄了,她已準備接受上天降臨到她身上的一切。忠誠和馴服,不是她一向用來同母親爭奪父親的武器嗎?像她這樣的女孩子,唯一可以憑借的就是她的柔弱,她的完整僅僅係於對方的一念之仁。

當父親終於直起身的時候,雪兒感到自己已到了崩潰的邊緣,她以最後的一點理智作出了對父親的回答,那相持的幾分鍾漫長如幾個世紀。當然她並非完全在說謊,如果事情無可挽回地發生了,那麼她是會痛恨的,但她痛恨的不是父親,而是背叛父親而去的母親。

父親終於走了,於是雪兒最後一點力量也沒有了。等到她有力氣站起來穿好衣服的時候,已是午夜時分。她對著窗外長久地凝望著,於是她決定去遠行。她拿走了抽屜裏所有的現金,隻帶了一些簡單的衣服和生活用品就出門而去。她買了一張終點最遠的火車票,就義無返顧地離開了她從未離開過的城市。

也就是在這次旅途中,她遇見了小餘。

她是懷著對人世的決絕之情踏上旅途的,可是當她看見小餘如此細心專注地剝茶葉蛋時她被震撼了。她不知道震撼她的是什麼,她後來也沒弄明白。小餘天生就具有一種能撼動人心的力量,也許是他那沉於世事卻又冷淡平常的神情,也許是同樣沒有心中的家園的人所共有的流離感。小餘的每一個細微的舉動都令人回味,仿佛無心,又仿佛包含著對人世無可替代的洞悉與無以複加的柔情。雪兒畢竟是個十來歲的小女孩子,她的人生才剛剛開始,她的心裏仍有夢,有希冀,於是她便被眼前的陌生男孩所深深吸引。

她想模仿小餘剝蛋殼的動作,這舉動被小餘察覺了。小餘於是耐心地教她,一遍又一遍,反反複複,卻一點也沒有厭倦。雪兒心裏想,小餘一定是個可以信賴的人,用“耐心”一詞來形容小餘已不恰當,因為小餘不是在做一件額外的事,小餘是在完成他的生命。他的生命就是這樣一個個庸常的瞬間所連續起來的,每一件當下做的事都是他一生中做得最認真和最專注的事。

於是雪兒對小餘說了那個謎語。那不是任何人曾講過的謎語,那是雪兒自己忽然想到的,在這個世界上隻有她一個人知道謎底。她要留住眼前的這個男孩,不讓他成為生命中又一個匆匆的過場人。她知道這個謎語將會一直伴隨著他,即使分開後也一樣。而終於會有一天,他會帶著謎底重新回來找她。

所以她幾乎是刻意地錯過了那列火車。正如她所料的,小餘猜謎的時候是那樣認真,他不曾去費力地想,但他卻一直注視著雪兒,就象孩子回答不出問題時等待老師提示一樣。也正如她所料的,小餘一點也沒介意錯過了他的火車。

“火車票三天之內還有效的。”他像是在安慰雪兒一樣平淡地說了一句。雪兒想即使她真是一個錯過火車的小姑娘,有小餘在,她也一定不會著急的。

當小餘在山坡上吹起口哨的時候,雪兒幸福地笑了。她從來都認為吹口哨的男人都不是好東西,但小餘的口哨聲溫暖而明亮,讓人不由得悠然向往一個更美好的地方,一定有這樣一個地方的,在小餘的心裏。當他帶著謎底一路尋來時,會發現自己的心一直留在那個千裏之外的西部小站上,在回旋的口哨聲中,從那一天起就未曾飛走過。

“如果我嫁給他,我就絕不會離開他。”雪兒在心裏想。

後來她才隱約地意識到小餘與她的父親有幾分相像,一樣有著寬寬的額角和並不俊秀卻很清爽的相貌,神情也一樣總是沉默的時候多,有時稍顯木訥。若是說有什麼不一樣,雪兒感覺中父親的眼神總顯得受了傷,而小餘的眼神卻很安然,不是未經世事的安適,而是風小餘過後的安詳。

當雪兒發現了這一點她便有些猶疑。她一見到小餘便被小餘吸引是不是因為她自幼對父親的情結呢?可當她在聯誼會上重又見到小餘時,小餘的笑容完全打消了她的疑惑。

是的,也許終究是有聯係的。但是小餘畢竟是不可替代的,這個給了她家的感覺的男生就是她可以托付自己的人。他磊落的笑容坦白而又直接地告訴她,他並沒有忘記曾發生過的一切,並且在雪兒提及時甚至用不著花時間去揣想,因為她就在他心底,此刻、當下。

小餘此刻正注視著雪兒臉上神情的變化,一憂一喜皆表露無遺。其實平時雪兒一直是微微地笑著的,尋常人根本無法覺察她所遭際過的一切。那次旅行回來後(雪兒本沒有想到過回來),她的父親並沒有說什麼,隻是給她買了一件漂亮的短裙。雪兒的父親是很有鑒賞力的,他買的裙子很適合雪兒,但那晚留下的烙印實在太深了,雪兒再也沒敢在父親麵前穿起過。她回到人前依舊是一樣笑臉盈盈,仿佛那些創傷已不複存在。

可是在小餘麵前她不用再掩飾什麼了,當她恣意流露她的悲歡的時候她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輕鬆。

“你什麼時候喜歡上我的,”小餘歎道,“很久了嗎?”

雪兒點了點頭。即使除去父親的影響,這份情感也已很久了。雪兒回答小餘的問題時沒有感到任何的困難。就象兩個人在漫長黑暗的甬道裏摸索前行,終究會見麵一樣,這個情感的表白是注定的,也就好似一個問另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