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魯星呢?
這麼多年,他也是這樣過來的嗎?甚至現在仍在繼續。
不知道為什麼,雪兒突然就想起前些日子的那個極端詭異的夢境,夢裏的他麵如死灰,一雙手變成森森白骨,陰冷恐怖。
像是被那段可怕的預感般的記憶再一次嚇到,她不禁瑟縮了一下,卻看見魯星滿不在乎地笑道:“別怕,我不會現在就死在你麵前的。”
他看透了她的心思,他在說到“死”這個字的時候,她的心裏卻不由得咯噔一聲,臉色微微有些不好,“別亂說。”
他果然沒再繼續,隻是緩緩收了笑意,再度認真地凝視她,語氣也是同樣的認真,“那麼,不知道你是不是可以原諒我當年做過的事?我不要求別的,隻要我們重新像過去一樣就可以了。”
他指的是像過去一樣的友誼,而非那段無疾而終的曖昧。雪兒自然是懂的,隻是她現在著實有點兒混亂。站在麵前的這個男人,時隔幾年之後再一次給她帶來了一個衝擊。
原來一切事出有因,他懷揣著自己的理由,從她的身邊抽離。
他想留給她更加廣闊自由的世界。
他把自己的病隱瞞得那麼好,曾經相交數年,她居然從來沒有覺察出任何問題。
她還能說什麼呢?
雪兒發現自己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最後隻能咬著嘴唇,眉頭微鎖,嘴邊呼出小團小團的白氣,“先上車吧,怪冷的。”
他送她回家。一路上雖然沉默,但相較前兩次,兩人之間的氣氛明顯起了一些細微的變化。到了家門口,臨下車的時候雪兒才回過身來,聲音低低的,“時間不早了,你也快點回去休息吧。”她遲疑了一下,才又補上一句,“太疲勞了不好。”
魯星看了看他,沉默地點頭。
她也不再多言,推開門下車。
纖細玲瓏的背影被路燈蒙上一層細弱的光暈,大衣邊緣露出的紅色裙擺猶如一團溫暖的火焰,隨著她的步伐輕輕地跳動搖擺,隔著沉鬱濃重的夜色,仿佛一直映到魯星的眼睛深處。
這個夜晚好像突然溫暖起來……
他就這樣沉默地目送著她越走越遠,一貫清冷的眸色也似乎染上了幾分暖意。最後她的身影完全消失,他靠在椅背上閉目休息了片刻,這才發動車子離開。
後來小白知道了,不由得感歎一聲,“他這樣算不算忍辱負重?虧他當時小小年紀,怎麼能那樣大義凜然!”
雪兒沒什麼心思跟她說笑。
過了一會兒,小白又擺正神色,正經地問:“那麼以後呢,你和他還有可能嗎?”
雪兒還是不說話。
其實自從知道魯星有病之後,仿佛一夜之間,她對他的怨恨就少了許多。她甚至開始奇怪,為什麼當年自己完全沒有發現他的秘密?而那個時候,她分明和他那麼近,她還自以為比任何人都更了解他。
她終於明白那一年的機場裏,他的道歉隱含了怎樣的艱澀和無奈。隻可惜,硬生生晚了這麼多年,晚了這麼多年才真相大白。
而這些年裏,她的生活已經完全變了。
況且,還有一個小餘。
然而在接下來的幾天裏,雪兒居然經常能夠與魯星碰上。
年關將近,同學聚會增多,有時候又是結伴一起回母校探訪老師,所以總有各種各樣的機會見麵。
雪兒的態度稍微改變了一些,不再像過去那樣冷冰冰的。從母校出來之後,有同學提議去聚餐,魯星正好走在她旁邊,她便主動問:“你去嗎?”
他看看時間,說:“晚上還要加班,就不去了。你呢?”
“我也還有別的事。”
於是兩人與大家分道揚鑣。
回去正好有一段是順路,魯星今天沒有開車來,天氣冷得出奇,每一口呼吸都在空氣裏凝成一團白霧。
他看她冷得縮起脖子,緊抿嘴唇的樣子十分可愛,不禁笑道:“在國外那幾年,我常懷念中國的冬天。相比起來,這裏暖和多了。”
她想了想,問:“那邊的生活還好嗎?”
“可以習慣,但終究不是我喜歡的。”
“所以就回歸祖國的懷抱了?”
“嗯,這裏畢竟有熟悉的朋友。”他看了她一眼,才繼續說,“其實從坐上飛機的那一刻開始我就有點兒後悔了。”
她笑了笑說:“但是你也說了,那邊的醫療更先進。當年不也正是衝著這個去的嗎?”見他一時沒做聲,她又問,“你的身體,現在到底怎麼樣了?”
雖然他親口說過很嚴重,但是在她看來,表麵上似乎並沒有太大問題。
然而魯星卻好像不願意過多地討論這個,他沉默了一下,隻是模棱兩可地回答她:“不用擔心。”
其實她確實有點兒擔心,哪怕是出於朋友的立場。更何況,珊珊的生活她看了幾年,也參與了幾年,難免對這種疾病心生畏懼。
馬路對麵便是目的地,雪兒有點兒走神,穿過斑馬線的時候幾乎沒注意到交通燈的變換。她一腳踏出去,腦子裏還在想著那晚魯星的話,結果冷不防聽見近處傳來急促的汽車喇叭聲。
她嚇了一跳,抬頭的同時已經被人從旁邊拉住。
差不多就在同一時刻,車子帶著快速湧動的氣流從她身前擦過……
她不禁驚出一身冷汗,然後才發現自己被人牢牢地攏在懷裏。隔著厚厚的衣料,那人的體溫和氣息傳遞到她的身上,她呆了一下,也不知是不是還沒從方才的驚險中抽離,隻是一雙手揪住他腰側的衣角,手指緊了鬆……鬆了又緊。
她沒察覺到自己在做什麼,對方似乎也停頓了許久,這才放開她,隨即便皺著眉訓斥,“這種時候居然走神,你不要命了?”
其實她的身上仿佛有種香甜溫暖的味道,像是某種亞熱帶水果,在這樣的天寒地凍裏顯得那麼誘人,令他幾乎舍不得放手。他暗自平複了一下自己胸中紊亂的氣息,低頭隻見她臉色蒼白,顯然也是驚魂未定,於是又低聲安慰道:“沒事了。”
這一回,他的聲音好像徹底驚醒了她。雪兒的身體僵了僵,隨即偏過頭,有些尷尬地退開來。
她說:“謝謝。”
她不知道自己剛才在做些什麼,在某個瞬間,好像靈魂出了竅,唯一觸動她的隻有那抹陌生而又熟悉的氣息。
其實兩人從來不曾貼得這樣近,哪怕是在青春年少最曖昧的時候。而她方才被他抱著,刹那間湧上來的竟然是一種近乎奇妙的親密感和幸福感。
那是她曾經無比接近卻又最終擦肩而過的感覺,是她曾經最渴望收獲的感覺,所以她克製不住,如同貪戀一般,放任自己沉溺其中,忘了抽離。
現在她終於知道了,原來是這樣一種感覺。
他的身體,他的懷抱,還有他胸膛的氣息,原來是這樣的。
雪兒的尷尬和無措通通落入魯星的眼裏,其實她現在的樣子竟與當年的青澀很有幾分相似。魯星心中微動,語氣不禁柔軟下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寵溺與欣喜,“跟我客氣什麼,下次過馬路注意力要集中。”
她牽動嘴角,露出似是而非的笑意,卻仍舊移開目光,隻是一徑盯住數字跳動的紅綠燈。
最後他們一同過了馬路。臨分手時,魯星問:“今年在哪裏過年?”
“B市吧。”雪兒想了一下,又解釋,“那邊有親戚,我和他們一起過。”
“你哥哥呢?我記得他也在本市工作。”
這是他們第一次談及這個話題,雪兒不由得怔了一下,眼神默默地黯淡下來,“……他去世好幾年了。”
魯星吃了一驚,很快低聲道歉,“對不起,我不知道。”
“沒事。”她深深地吸了口氣,努力回給他一個若無其事地微笑,“事情已經過去很久了。那個時候你還在國外,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雖然她的表情輕鬆,但他還是看出她的難受。這實在不是一個好話題,所以盡管魯星心裏有著太多的驚訝和疑問,卻還是選擇閉口不言,隻是交代她,“你出發之前告訴我一聲。”
“好。”她答應下來,衝他擺手,目送他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