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開了,他替她倒了一杯,又拿了消炎藥給她。她笑著接過來,卻不吃,隻是捏在手裏輕輕地搓。
她很怕吃藥,從小如此,就連有糖衣的藥片也能拿在手上擺弄半天。最初的時候,嬸嬸騙她說是糖,她舔了舔,的確是甜的,於是就很開心地放進嘴裏化著,直到糖衣化完,苦味慢慢地由舌根滲出來,這才曉得是上了當。後來,為了讓她乖乖吃藥,大人們想盡了法子,但她一直不肯就犯,最後,叔叔隻好按住她,捏著鼻子強給她灌。
那次是真的嗆著了,好像有什麼吸進了氣管裏,卡的難受。她咳嗽的厲害,叔叔鬆開手就一直替她拍背,但她還是一直咳,直到把藥全部都吐出來才好了些。
所以,從那個時候開始,她就一直怕吃藥。其實她知道是心理障礙,但還是克服不了,如果不到萬不得已,她是寧可到醫院裏去挨針的。
邵天揚像是看出什麼來,嘲笑她說:“這麼大的人還怕吃藥?”
“誰怕了?”她不滿地瞪他,眉心微微皺起來,簇著一絲言不由衷。
“那你在猶豫什麼?藥在你手裏都快熟了。”
她被他說的不好意思,隻得摒著呼吸把藥就著水吞了下去。
醫生說這藥是管消炎的,但馮程程吃了之後卻慢慢有了困意,靠在沙發上直打盹兒。邵天揚推推她:“到床上去睡。”
“嗯,知道了。”馮程程懶得睜眼,隻是拱了拱身子,卻沒有動。
她這個樣子,倒讓邵天揚想起小時候在鄉下看到的花屁股豬來。豬尾巴打著卷兒,好像她現在腦袋上的那束小馬尾。
他不忍心再吵她,隻好從臥室裏翻出薄毯給她蓋。
馮程程睡的天昏地暗,毫無知覺,直到有人拍她的肩膀叫她:“程程,起來了,吃飯喝湯。”
她睡眼惺忪地爬起來,果然就聞到湯的香氣。起初她以為是夢,喃喃地問:“你做的?”
“樓下買的李師傅大骨湯,快來嚐嚐,對你的腳有好處。”
經過這一夜的折騰,她肚子早就餓了,於是翹起一條腿往桌子旁邊蹦。邵天揚親自給她盛了一碗湯,她一低頭就看見那白色的豬骨頭上掛著油花兒,膩乎乎的,幸好湯裏還飄著幾片香菜葉,遮了幾分膩氣,不然,她真要忍不住吐出來。
馮程程吃相一直很好,即使碰到特別愛吃的東西,也隻是細嚼慢咽。她拿了勺子慢慢地舀湯喝,邵天揚卻讓她啃骨頭,還一個勁兒地說,要把骨髓也吸出來吃下去。
她不以為然:“我又不是骨折。”
“那也得吃。你哥可是下了死令,要我照顧你幾天,別回頭等你爸出院了,你的腳還沒好,到時候我的罪過可就大了。”
馮程程看他那副無奈的表情,結果還是笑:“你怎麼那麼聽話?你欠我哥錢?”
“我是欠你的,成吧?”
馮程程隻當沒看聽見,繼續埋頭喝湯。
吃過飯,馮程程給媽媽打電話。
媽媽說:“你爸已經沒事了,但還得住院觀察幾天。程程,你怎麼走了呢,你爸嘴上雖然沒說什麼,但我看出來他挺失望的。”
她隨意找了個借口:“我是突然想起來家裏好像在燒水,就是不知道有沒有關火,還好我關了,要不還真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樣。”
聽她這麼一說,媽媽就擔憂起來:“程程,要不回家來住吧,你一個人我怎麼放心的下?”
“媽,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媽媽失望的隻剩下歎氣了,過了一會兒才說:“程程,腳好些了就來看看你爸爸吧,他一直想你。”
“嗯,媽,我掛了。”
馮程程急匆匆地掛了電話。聽媽媽說的那些話,她隻覺得難過,忽然一下就想起爸爸頭頂上的白發。
原來,時間過的這麼快,她依稀記得她趴在爸爸的背上,肆無忌憚地擰他的耳朵,每次都用很大的力氣,鬆手的時候,他的耳朵很紅,但他從來都是笑的。
但有一次,他是真的打她了,就是叔叔來要帶她走的時候,她一時間沒有動,所以,他就在她屁股上踢了一腳。其實那次一點也不覺得疼,但是爸爸的臉色很難看,恐怖的幾近猙獰,他對她吼:“程程,快跟叔叔走。”
大概是從那個時候起,她就恨他了。她恨他不要她,恨他把她送了人還要那麼凶。後來回到家裏來,她固執地喊他大伯,但媽媽哭天抹淚地跑來求她,她才肯改口叫爸爸。
其實,大多數時候,她和他相處的還不錯,偶爾馮家傲在飯桌上說幾個笑話,他也會嗬嗬地笑,但是遇到個別事情的時候,他就變得格外死板。
她一直以為自己不會為他哭,至少現在不會,可是自從知道他發病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自己一直割舍不掉,也根本割舍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