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2 / 2)

皇帝用左手拿起一本奏章,隨口漫不經心地道。

何儼夫道謝後,躊躇了下,終於還是開口道:“陛下,臣回來,還聽聞了另件事。陛下欲立前燕朝太子妃為我大周之後?臣以為,這恐怕有些不妥。”

皇帝的視線本已落在了奏章之上,恰是許佑孫的,內容正是婉言勸阻立後之事,道恐會引發民間議論,於皇帝陛下清譽有損雲雲,聽何儼夫也提這個,神色不動,隻抬眼,慢慢道:“此朕之事,自有決斷,何須旁人之言?”

何儼夫臉色微變,右足屈膝下跪,目光落到他早就注意到的皇帝右手拇指之上,咬牙道:“陛下,那個女子,臣一路送她入京之時,覺著並非柔善之輩。臣恐她日後會對陛下不利。”

皇帝巋然不動,隻將許佑孫的那本折子隨手拋到了他膝前的平鏡磚地之上,淡淡道:“代朕把許大人的折子還給他吧。就說,許大人文采出眾,詞艱意奧,朕看不懂。”

何儼夫低頭看了一眼那本被拋在地上的奏折,終於慢慢揀了起來,低聲應是,從地上起來,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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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元一年的除夕在滿京的煙花和鑼鼓喧天中熱鬧地渡過了。為了慶賀大周建元以及緊接著的立後之喜,元宵之前,皇帝下令解除已經持續了數月的宵禁,開放燈會。在元宵當晚,於皇宮正南最外的華陽門前四方廣場設了燈會百戲,並將親登城樓,接受百姓賀拜。

嘉容這會兒,正獨自枯坐在梳妝台前,望著螺鈿銅鏡裏的人,宛如入定。

銅鏡邊鏤著色色紋樣。自上而下,並蒂蓮花、交頸鴛鴦,錯金鎏銀,燭火灼灼,烘得鏡中那張人麵豔壓桃花。梳妝匣旁的纏枝紋寶瓶裏供了一枝新剪的臘梅,幽幽含香。

她已經這樣坐了許久了,愁結始終難消。

日子一天天過去,離預定的婚期已經沒剩幾天了。先前還聽說,皇帝的這個決定似乎遭到了幾個在他跟前說話還算有分量的大臣的反對,但皇帝置之不理,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自從那晚過後,他沒再現身。但立後的進程,並未受到絲毫的耽擱。

她該怎麼辦?

一串腳步聲近,過來一個宮人。正是皇帝身邊的蘇全。

蘇全隨阿霽入內,看了眼嘉容的臉色,恭敬地道:“殷小姐,陛下打發奴婢來,恭請您至城樓,與民同樂。”

嘉容道:“我不舒服,不去。”

蘇全聲音更是恭敬,“陛下說,便是身體不適,抬,也要抬了過去。”

嘉容霍然而起,綃絲袖口勾住了麵前妝匣麵上的一朵鎏金紋蓮瓣,砰地一聲,匣子隨她起勢,被帶著跌在了鏡磚之上,匣蓋跌開,胭脂紅粉撲散在地,在她裙裾之下,彌漫出了一陣嫋若煙雲的綿綿紅霧。

“你告訴他,我不去,不想去。”

蘇全的腰彎得幾乎已經和腿垂直了。

“陛下說,您若自己不去,他便親自來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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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牆之下的巨大廣場之上,四邊燈火亮如白晝,中間的闊空地上,有身穿錦衣的軍士百多之人正列陣在場,無不體型矯健,英姿勃發。一個頭裹紅巾之人揮動手中大旗,指揮馴獸者驅策獅豹,軍士們手執盾牌刀槍,列隊排行,變幻開城奪橋之勢,再列偃月陣。氣勢雄渾,動人心魄,廣場外隔著柵欄圍觀的無數百姓目不轉睛,如癡如醉。

城樓之上,黃綢搭設一華蓋帳帷,文武大臣隔了一丈之外,沿城牆左右一字分列開來。大周皇帝陛下此刻正端坐華蓋之下,一身明黃龍袍,在四周熊熊火杖照耀之下,閃著刺目的光。

嘉容登上了城樓,裙裾無聲地拖過身後的城牆磚地,在背後無數各異目光的注視之下,朝著那個男人一步步走了過去。

“你來了?”

他顯得很是輕鬆,甚至殷勤,竟立即起身朝她而來,她還沒反應過來,冰冷的手上一暖,竟是被他握住了,帶著便往牆頭而去。

感覺到了來自於她的僵硬抗拒,他微微低頭,湊到她耳畔低聲道了一句:“倘若你不介意在人前出醜,朕更不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