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霽去後,嘉容再次看了一遍父親的信,最後焚於爐中。
李溫琪想對她說什麼,如今已經沒有多少意義了。複國是他如今第一要務。就像父親在信中提點的那樣,她知道自己該如何麵對。
她的心已經飛去了劍南道,不是因為舊日檀郎曾經的諾約,而是因為父親生病的消息。她焦心,簡直恨不能立刻插翅飛到他的身邊去。
方才聽到阿霽在自己耳邊說出的那個出逃計劃後,她無比震驚。做夢也沒想到,就在自己的身邊,竟然還有這樣一條逃生的道路。
李溫琪既然這樣安排了,接下來就一定會有布置。哪怕,最後就算不幸死在了路上,也強過繼續像此刻這樣被困守在這座深宮牢籠裏。
他應該沒有告訴自己父親他的這個安排,所以父親在信裏,隻再三叮囑她要審時度勢,甚至委曲求全。
她自己又何嚐不知道這個道理?
仔細想想,她喜歡李溫琪,是因為青梅竹馬、琴瑟知音,李溫琪喜歡她,除了她的美貌,從前他也不止一次地讚過她的溫柔心性。
那個晚上,倘若她肯向他示弱半分,結果想來也不至於會成那樣的慘烈之狀。
但是她沒有,也不肯。
那個男人,從他第一次用那種居高臨下的征服姿態俯視她的時候,她身上的刺就本能地一根根豎起。知道他竟就是當年曾經偶遇的那個卑賤少年後,她便愈發不肯示弱了。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這樣,結果就是這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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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容反複想著阿霽的話,在寢閣裏來回轉了不下十來圈後,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從前她為了拖延時間,曾要求他將自己的父親帶到這邊來,如今過去也有些時日了。看父親那封信的落款日期,是將近一個月前,信被送出後的這些天裏,有沒有可能,他真的被逆首潛派去的人給抓了過來?父親本就年邁體弱,又生了病,倘若再遭這樣的路上折磨……
嘉容愈發心神不寧了。
那個殺千刀的男人,自那晚上離去後,便一直沒再出現在她麵前。她原本覺得稍稍鬆懈了些,現在卻一下緊張了起來。
怎麼辦?看起來,必須要先問清楚這件事。否則萬一自己跑了,父親卻轉而落到了他的手裏,那還不如就這樣繼續保持原狀,反正最壞的事都已經發生了,她如今還有什麼可擔心的?
嘉容思慮良久,終於下定決心,正要打發人去向皇帝傳話時,蘇全恰竟領了七八個手捧緞匣的宮人過來了。隻見他手上拎了架赤銅鑲包烏金的鳥架子,架上立了隻拴金鏈的尺長大鸚鵡,通身白毛無一雜色,唯頂頭一簇赤紅翎羽,烏黑圓目左顧右盼,昂首挺胸,十分神氣的樣子。
蘇全對著嘉容笑嘻嘻地躬身道:“殷小姐,前些日有南邊的外國使臣進貢了些玩意兒來,這鷯哥名喚滿頭紅,最會說話,皇上便叫給送您這兒來,陪您說說話,逗個樂子。”說罷高舉提籠,朝著鸚鵡噓噓了下,那鳥便“妙極,妙極”地說了兩聲,果然聲音響脆,惟妙惟肖,月華殿裏服侍著的幾個宮女都忍不住圍了過去看。
嘉容痛惡那個皇帝,在這個頗會做人的蘇全麵前,倒也拉不下臉,見他滿麵帶笑,勉強扯了下嘴角,隨他指揮人將鳥架子掛到了寢閣南窗外的廊子下。蘇全又命跟來的宮人一一放下捧來的香藥、珊瑚、龍腦、南蘇,並許多珍珠羅綿之物,最後笑道:“皇上還命奴婢傳話,過兩日要去長樂苑春狩,您到時也隨駕,特遣了奴婢來通報,好早做些準備。”說罷,見嘉容不加理睬的樣子,大概也不需她的應答,隻看了眼她的臉色,便笑容滿麵地帶人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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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時令,白日裏豔陽照在人身上,尚能感覺幾分暖洋洋,入夜便轉倒春寒了,猶如重回初冬。
夜半時分,嘉容隻穿單衣,將值夜宮女都打發了,在阿霽的掩護之下,咬牙爬下月華殿後-庭的小池裏,浸泡了大半個時辰,直到手足麻木,幾乎站立不穩了,這才渾身濕淋淋地爬出來,抖抖索索地回了寢閣,擦幹身,換了身衣裳後,牙齒還有些格格地打顫,去推南窗,正支開時,驚動白日裏掛在窗前廊下的鷯哥,聽它撲騰了下翅膀,甕聲甕氣地道了兩句:“大膽!大膽!”原來這鳥雖是外來鳥,隻送來前,特意被教過一些討好人的中原話。到這裏才幾天,也不知道哪裏聽來的,又學會了這一聲“大膽”,這會兒便在嘉容麵前賣弄了起來。隻這聲音,在靜闃深夜冷不丁傳來,嘉容實在是被嚇了一跳,盯它一眼,隨口罵了句“狗皇帝”,隨即轉身,回去上了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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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這一番苦楚果然沒有白受,天還未亮,嘉容便發起了熱,兩頰通紅,裹在幾層被裏,人還瑟瑟發抖。月華殿裏伺候的人慌忙去稟病情,很快,太醫便隨蘇全來了。太醫一番望聞問切過後,道是受了這時令最易感染的倒春寒,開了方子命人去取藥煎藥,蘇全問了幾聲,得知嘉容病得還不輕,看她一眼,抓了下頭,送走太醫後,便急匆匆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