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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霽從就沒想過能活著複仇而歸。她唯一的想法,就是與眼前的這個男人同歸於盡。
嘉容知道,他不可能會放過這個欲要置他於死地的人,哪怕他曾那樣大張旗鼓地在天下人麵前褒揚過她的父親。
阿霽此刻唯一的恨,大概就是未能出手便先折翼了吧?
她是奉了李溫琪的命送走自己,從而招致了這樣的結果的。
這大概,也就是自己現在唯一能為她做的最後一件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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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將手中的筆隨意擱在案右上方的一個象牙筆覘之上,抬眼看向她,道:“朕自然知曉她是周大英的女兒。她不止暗中通敵,且處心積慮想要刺殺於朕,倘若不是朕早有防備,說不定此刻已經命喪在她手上。以朕的睚眥必報,她既落於朕的手中,又怎會輕易讓她痛快死去?”
他一笑,神色裏略微帶了些譏嘲,“殷嘉容,看起來,你對朕,倒是頗了解?”
嘉容臉色蒼白,朝他叩了個頭,抬起頭後,再次道:“求你了。”
皇帝盯著愈發濃重暮靄裏的這張女子麵孔,半晌,忽然道:“你既然都肯跪朕了,倘朕讓她免於獸刑,是不是要你做什麼,你都答應?”
嘉容死死捏拳,垂目低聲道:“是。”聲音慘淡無比。
皇帝再次盯她片刻,忽然往後靠了過去,厚重結實的楠木椅腳隨了他的這個動作,發出一聲輕微的喀拉之聲。
他低低地哼了一聲。
“殷嘉容,你當朕是什麼人?摟著個自認為迫於情勢不得不屈從的女人睡覺,你當朕很是喜歡嗎?比起來,朕倒更欣賞你那晚上的寧死不屈。告訴你實話也無妨,倘若不是後來你暈了過去,當時滋味,應當還是不錯的……”
他的聲音冰冷無情,目光在她一直那張愈發慘白的臉上梭巡了幾圈,終於止住了。
嘉容的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終於慢慢抬頭,咬牙道:“你將我與她一道獸刑便是。”
皇帝仿佛聽到了個笑話,低聲嗬嗬笑了兩下,隨即道:“朕知道你對那晚上的事耿耿於懷。作為彌補,朕給你個機會,再與你賭一場你最擅長的棋。倘若你贏了朕,朕不但不將她獸刑,而且會放了她。”
“當然,倘若你輸了,那就讓她葬身獅腹。”
“她既選擇了不歸之道,就早該有這樣的準備。”他略微挑了下眉,目光微微轉為森冷,“你覺得這樣,可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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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人得召,很快抬上了一副棋枰,擺放好後,燃亮便殿裏的一排明燭,隨之無聲無息地退了下去。
與前幾次一樣,仍是嘉容執黑先行。
這或許,是嘉容這許多年來,下過得最殘酷的一場棋了。
賭注是別人的命。或葬身獅口,或逃出生天。
她輸不起,她不得不贏。
但是顯然,她放不開,完全放不開。黑白二方進行到接觸戰時,白子便展現出了強大無比的集中力和耐力。與之相反,在接下來的大拚氣裏,白子以非常手段硬屠黑大龍的時候,麵對咄咄逼人的殺戮,嘉容的黑方力量便顯得如此的患得患失,搖擺不定。
她想要確保自己的每一步棋都走得毫無破綻,她要贏。但是她的體力卻無法維繼這種極其耗費心力的搏殺。
她已經病了好幾天,到現在還沒痊愈。從逃亡之夜開始,又一直陷於絕望與悲傷之中。而這是一場赤,裸,裸的殺局。當與白龍拚殺到中盤,她在費盡心血冥思苦想之後,終於於雙方爭奪的關鍵地盤間構出一個虎位,接下來卻被白手反壓的時候,才發現這竟是招致大殺戮的敗手。在苦苦堅持到兩百多手後,白直搗黑的黃龍。
“第二百四十六手。殷嘉容,你輸了。”
皇帝將手中的白子壓在了棋枰之上,抬頭,說出了這漫長的一夜裏,自從對弈開始後,兩人之間的第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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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已經拂曉,將明未明的天邊,掛著三兩顆慘白的殘星。便殿裏徹夜燃燒的最後一支明燭,也終於燃盡了它的最後一點棉芯,撲騰了幾下,塌陷了下去。
光線一下黯淡了下來。
這一場棋,竟下了整整漫長的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