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那逆首離去後,殷懋還是手腳微微發抖,半晌才平複了心情,細細回想,總抱著絲僥幸,覺著必定是那逆首在自己麵前誇大其詞而已。此刻見女兒被自己質問後,竟就跪下目中蘊淚,心咯噔一跳,手腳便跟著再次發涼,低頭定定地望著她。
嘉容斷斷續續,說了一遍當時前因後果,最後道,“爹,女兒也不曉得當時到底怎麼想的,看到他被沒頂,隻剩雙手還在泥塗之上,一時不忍,竟就……”
她雙目再次泛紅,聲音也止住了。
“他在沒頂前,向你懇求救他了?”
殷懋緩緩問道。
嘉容搖了搖頭,麵上愧色更濃,半晌沒聽到父親再開口,終於鼓足勇氣再次抬頭,極力解釋道:“爹,求你別誤會,更不要生女兒的氣。女兒知道那就是個上天所賜除了他的大好機會,隻是,他雖阻攔我去劍南道,之前女兒躍水之後,畢竟是他跟著跳下將我撈了出來,陷足沼澤時,他又將我拋上了岸,自己這才下陷更甚。女兒雖痛恨著他的,卻實在不忍心就這樣看著一個人在我眼前沒了……”
她說著,眼淚倏然滾了下來,隨即磕頭在地,哽咽道:“爹,我曉得是女兒錯了,請爹責罰我便是,女兒絕無半句怨言。”
殷懋怔立良久,見愛女跪在自己麵前泣不成聲的樣子,想到她先前孤身被留江州,旋又落那男人之手,慘遭之痛,個中所受委屈苦楚,方才卻並沒聽她在自己麵前提半句,心中頓時湧出萬般不舍,長長歎了口氣,躬身扶起了嘉容,道:“爹沒怪你。說來說去,還是爹的錯,竟會將你一人留下,叫你受了這許多苦楚,女兒你起來。”
嘉容聽到慈父安慰,眼淚更是如同斷線珍珠般落下。殷懋拿了塊帕,親自替她拭去麵上淚痕。
自家女兒自小便心軟,若正如她方才說的那樣,那逆首竟還做出了跟著她躍下急流救了她命的事,換成對方身陷困境,以她的性子,一時不忍,繼而出手救他,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他沉吟片刻,道:“女兒,想必你也聽說了些太子的事,為父前次信裏隻草草提了一句,此刻也就不隱瞞你了。朝廷偏於西南,情勢危若累卵,倘若不是借了地勢之利,更是不堪設想。到了武城後,陛下便命太子納了陳將軍之女,繼而又議迎望芒公主為正妃的事。太子乃是為父的學生,為父知他品性。女兒,”他望向嘉容,“你與太子青梅竹馬,為父自然希望你能結此良緣,隻是天不從人願,家國俱破。你雖是我女兒,我卻也不敢因你一人而耽誤大燕的光複,更不想太子為難。為父病中思慮良久,那日被這逆首之人擄走之前,恰從行宮回來,正遞上了一道請求太子改婚的折。女兒,你不會怪爹吧?”
嘉容道:“爹放心,女兒所想,與爹不謀而合。此一時,彼一時,我豈能以舊日之約束縛太子手腳?女兒早就斷了這念頭了……”
她說著,不禁又想到自己已然被玷的事,心中一陣感傷,神情黯然。
殷懋恰也是想到了先前那逆首說自家女兒已經於他時的情景,心裏止不住又一陣痛恨,麵上卻不敢提半句,唯恐她難堪,長長呼吸口氣,終於道:“女兒你能這樣深明大義,爹心中十分安慰。先前不管發生了什麼,女兒你千萬勿放心上。從前爹不在你身邊,鞭長莫及,如今那逆首既將我擄了過來,爹隻要還有一口氣,便定要將你護在身邊!絕不會讓人再欺負你半分!”
嘉容聽到父親這話,便如回歸到小時候,他牽著自己的手在家中小園子裏散步時的情景,眼眶再次發熱,用力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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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親自送嘉容過來見她爹,她父女二人在裏頭敘話之時,他便在側旁的一間廳屋裏等著,等了良久,估摸著話應該說得差不多了,正準備派人去催歸,見一個被派去服侍的下人過來了,跪地稟道:“陛下,殷小姐說,她要留下侍奉她父親。”
皇帝聞言,微微皺眉。
先前答應送她來之前,他便先與她講好條件,要她隨自己歸宮的,得她應聲,這才送了她來,這會兒卻又這樣改口了……
想了下,問道:“他們方才說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