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侍從得過吩咐,叫留意裏頭父女敘話內容,聽皇帝問起,急忙便一五一十說了出來,皇帝聽完,起身道:“朕去看看。”到了門前,還沒步上台階,便聽嘩啦一聲,門從裏而開,見殷懋出現在門檻裏,身影被背後洞洞燭火投出一個巨大黑影,朝著自己迎麵襲來。
殷懋盯著皇帝,凜然道:“是老夫要我女兒留下的,你待怎樣?”
皇帝一怔,停下腳步,看了眼他背後屋裏頭的情景,空蕩蕩的,不見嘉容的身影,立刻改口道:“沒怎樣。我過來,就是想叮囑她一聲,若想留下,就多留幾日好了。她人呢?”
殷懋冷眼望著他:“我女兒不消你多問。”
皇帝摸了摸鼻子,隨即笑道:“既這樣,那我便去了,煩請太傅代我照看她幾日。不早了,太傅也早些歇了。”
殷懋聽他口氣,一副和嘉容自己人的樣子,他這個做父親的,反倒成了外人一樣,便冷冷道:“我的女兒,我自然會照看的,還用你提醒?”
皇帝打了個哈哈,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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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別莊離城雖不遠,隻來回,也有幾十裏的路,皇帝回宮的時候,已經快近次日醜時末了,離五更早朝也就剩一個多時辰了,此刻躺下去,不定還能眯一眼。大步往宣明殿後的寢殿去時,遇到蘇全還等在那裏,見自己現身了,他一溜小跑迎了過來,哈腰一臉諂媚道:“皇上剛回?累了吧?奴婢已叫人備水,這就伺候您歇了。”
皇帝起先沒理睬,徑直越過他往前去了,蘇全停下腳步,暗自鬆了口氣的時候,卻見前頭的皇帝忽然停下腳步,轉身若有所思地望著他,“蘇全,朕想起來了,你從前在燕宮裏幹過收集夜香的活兒?”
蘇全心裏咯噔一跳,勉強點了下頭。
“那就好,熟門熟路了。”皇帝道,“自己去內監司點個卯,往後,這後宮裏頭收夜香的活,就由你包了!”
蘇全噗通跪了下去,苦著臉道:“陛下,奴婢先前真的不是故意的,您就饒了奴婢這一回吧。”
皇帝微微沉下臉,“後宮八十一殿,住人的沒幾個地方,這活是不是太輕鬆了?”
蘇全忙搖頭挺胸,大聲道:“奴婢多謝陛j□j恤!這就去內監司點卯!”
皇帝瞥他一眼,轉身繼續往裏去。
“皇上——這活兒,奴婢要幹多久?”
眼見他身影就要消失在廊道上,蘇全鼓足勇氣,終於問了一聲。
皇帝頭也未回,話聲鏗鏘:“她什麼時候回,你就什麼時候再去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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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早朝過後,皇帝在便殿裏,如常與許佑孫及幾個戶部官員議事。戶部一尚書給事中啟奏道:“陛下,數月前,各州縣奉照上諭開糧庫往市上放米,據各省布政司回報,米價已殺落至每石約三百文上下,可與十年前相當。”
本朝建國之後,亟待解決的問題,便是民生,大燕覆亡之前,京城米價便也一直飆升,最貴的時候,鬥米竟漲至一貫大錢
,至於京外那些偏窮之地,說是餓殍滿地也不為過。立國之初,皇帝便下令平抑米價,以此作為各省官員考評的重要依據。命各省州縣將倉中存糧全部投市,以殺米價騰貴,通州涿州保定等倉稟相對足實等處倉分量給,凡搬運接濟、一應的差徭俱免,又下令,向各地富戶征米出倉,以補官府不足。凡願出借者,不但官府出具憑條,往後照數歸還,且到達一定數目,家中若有子弟參與明年大周朝的首次恩科,知照各縣教官後,初試可破格給予錄取照顧。有了這樣的鼓勵措施,那些家中有存糧的富戶,自然願意被征借。
皇帝正在一目十行地掃著戶部整理出來的各省上報數據,道:“為政最忌欺下罔上,倘若真如各省上報這般,可見新政初步起效。張郎中,王禦史,”他抬眼看向立在禦前的兩個大臣,“你二人為正副欽使,明日便出京去往先前災報最嚴重山南東西兩道去察看民情,如實回奏。”
兩大臣忙出列領命。
另一給事中又奏了各地收回銅鐵金銀礦山及鹽茶等園場事項的事,諸多繁瑣,費了半晌工夫,最後終於議完了事,各自退下後,皇帝叫留了許佑孫,許佑孫以為皇帝繼續要和自己商議前頭的那些事,便道:“陛下,臣知曉陛下為國庫盈餘短缺日夜掛心,蓋因處處需要使錢,隻先前朝廷丟下的攤子過爛,如今一時也急不來。好在今歲風調雨順,再等一兩月秋糧獲收,民生必定更趨好轉。且陛下當也知道,前頭朝廷無能,對各地礦山鹽茶掌控幾近失控,每年損失的進項數額驚人,以致於到了最後,國庫窮乏,實際控製此類場所的藩王和地方官員卻富得流油,如今罰沒了那些人的所得,又收回從前被各地藩王實際把控的礦山鹽茶各處場所,令行禁止,便似開了道滾滾財渠,假以時日,國庫便會豐盈,陛下不必空自憂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