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鬱的香氣充滿了整間屋子,僅僅是嗅上一嗅那股氣息似乎就會充盈在肺腑之間,讓人感覺到無比舒暢。
盤中的麵條色澤金黃,佐以碧綠的的香菜和紅豔豔的牛肉,一望上便令人食指大動,尤其是澆在麵上的濃濃湯汁,更是讓人饞涎欲滴。
仿佛像是對待神聖的物事一樣,燕飛用筷子小心翼翼地挑起一根麵條,麵容虔誠得如同膜拜上帝的聖徒,他端詳了良久之後,才緩緩地把麵條送入口中——
“……幸福!”這是吞下麵條之後幾乎感動得痛哭流涕的他的第一句話,激動的表情下一瞬間便換成了尊敬與驚奇:“好吃!這炒麵,比意大利通心粉還好吃!”
“好吃?”坐在對麵的女孩瞪了他一眼:“剛才好像有人說我家是小店麵,做不出好吃的東西啊。”
燕飛夾起一片牛肉塞進嘴裏,邊咀嚼著邊滿意地眯起眼睛:“……嗚,難得有美食享受,這些煞風景的話就不要提了吧?”
老板在一邊滿臉不好意思的直搓手,片刻前還是橫眉怒目的他現在看上去根本是個慈眉善目的好好先生,不由得讓人感歎同一張臉上怎麼會出現這兩種截然不同的表情呢。
“……嗬嗬,小兄弟,你看……真是不好意思,俺還以為你是咱家的對頭呢!失禮,太失禮啦,千萬別見怪呀!俺這兒給你賠不是了!”他邊說還邊朝燕飛拱手不已,臉上盡是扭捏的笑容。隻不過,這樣的笑容出現在一個巨熊也似的壯漢臉上,很詭異兼肉麻就是了。
燕飛一副受不了的表情,用力翻了翻眼皮:“拜托!大叔,你哪隻眼睛看到我是你家對頭啊?開玩笑也說點別的好不好?”
“嘿嘿,那是那是,小兄弟年少有為……這個,自然是了不起的,俺這不也是一時眼拙嘛!”被戧了一句的老板有點不好意思的撓撓光頭。
“算了,反正也是誤會而已。”少年像是趕蒼蠅似的揮揮筷子:“對了,大叔貴姓?”
老板一笑:“俺姓曹,曹富貴。你看今天這事……嗨,這頓飯算俺請的,就當給小兄弟你賠不是吧!”
“大叔你用不著那麼客氣啊!”雖然他嘴上這麼說,但手卻抓過一邊的菜單:“啊,那就來個蔥爆羊肉吧……嗯,椒鹽雞珍好像也不錯……來個素的搭配下好了,就來個蒜蓉菠菜吧……”
“碰!”女孩重重的一巴掌拍到桌上,力道之大令所有的杯盤碗碟齊齊一跳,也成功的嚇呆了旁邊的兩個男人:“你欠扁啊?誰讓你叫這些東西了?”
“……”燕飛眨了幾下眼睛,一聲不出地伸手拉下濺到頭發和臉上的麵條,舔了舔自己油乎乎的手指後他忽然吃吃笑了起來:“是我失禮了呢,還沒有請問小姐芳名?”
“啊!”父親像被燙到了似的跳了起來:“你咋能這樣?太沒禮貌了!兄弟不好意思啊,俺去拿毛巾……”說著他匆匆忙忙的上樓去了。
“曹小魚。”女孩忽然開口,低低的聲音幾乎讓別人以為她是在自言自語:“……我的名字。”
“……我還以為你不會告訴我呢。”少年輕輕地讓筷子在盤中攪動:“炒麵很好吃啊,可惜我還沒吃完。”
“真的那麼好吃?”
“或者說,很合我的口味吧?”燕飛又笑:“對於能做出美味的人,我總是很尊敬的。”
小魚眼睛一亮:“既然這樣,Lee
cooper就讓給我吧。”
“那可不成。”燕飛還是笑嘻嘻:“這和尊敬是兩碼事,別搞混了。”
小魚立刻翻臉,氣勢洶洶的叫道:“那你就去死吧!”說罷怒氣衝衝的跑上樓,全然不理陳舊的木製樓梯發出的淒慘呻吟。
“哎?哎?”拿著毛巾下樓來的老板看看衝上樓的女兒,又看看坐在桌邊的少年:“……怎麼了這是?剛才不是還好好的嗎?”
“嗯,沒事啊。”叫做燕飛的少年招了招手:“大叔,有什麼喝的嗎?我要慶祝喬遷新居。”
男人們總是很容易在酒桌上找到共同語言。在幹掉了數打冰鎮啤酒後,兩個原本陌生的人已經熟絡得勾肩搭背,隻差沒有稱兄道弟了。隻是身高一百九體重兩百五的大熊和身材瘦削的青澀少年靠在一起,那情景很詭異就是了,特別那大熊還是油膩膩一身蔥花味那種。
“看不出來,燕子你的酒量還、呃……真不錯……”老板身量雖大,但看起來酒量卻不怎麼好。幾瓶啤酒下肚,說話已經有點不利索了。
燕飛倒是越喝越高興,一張小臉紅撲撲的,眼睛笑得眯成了兩道彎月。不過他看起來要比老板好多了,起碼舌頭還很靈活。此刻,他正抓著瓶子給老板倒酒。
“哪兒的話,曹叔你的酒量也很不錯嘛!”
“……呃,甭、甭喊俺叔,叫俺老曹就成了……”
“那怎麼行?”燕飛一臉壞笑:“您可是前輩!別看我這個樣子,必要的禮節還是應該的……嗯,對了,大叔是本地人?”
“當、當然不是,天殺的龜兒子!入他個先人板板……”曹叔忽然暴怒起來,一陣沒頭沒腦的亂罵:“王八蛋!老子東躲西藏了二十年,全是這些龜孫害的!俺宰了他們!”一陣刺耳的四川土話迸出,聽得燕飛目瞪口呆,他也是隨口一問,卻沒想到會有這樣大的反應。
用力吞了口口水,他小心翼翼的繼續說:“……所以大叔才以為我是你家仇人?”
曹叔用力一拍大腿:“可不是!你可不知道,俺這些年是怎麼過來的!整天價擔心那些鳥人摸上門來,日子真他媽不是人過的!”
燕飛眨了眨眼睛:“……那麼,曹叔又怎麼知道我不是你家仇人呢?說不定我真的是哦~”一邊說他還惡意的笑了起來。
“……開、開始俺也以為是,後來才發現……”曹叔仰頭灌下杯中殘酒:“……呃,你修的是‘入世’吧?道家講的是清淨無為,咋可能像那幫龜孫一樣不要臉?”
燕飛嘿嘿一笑:“曹叔,你看我,哪裏像牛鼻子老道啦?”
曹叔眯著眼睛仔細端詳了他一會,忽然大笑:“不像!不像!燕子你嘛,什麼都像,唯獨不像個修道的!”
燕飛喝掉了最後一點啤酒後站起身來:“既然曹叔你都看出來了,我也不隱瞞什麼。我來這裏純粹是湊巧,說真的在外邊晃了這麼久還真沒遇見幾個同道,所以呢,能見到您也算是緣分~什麼客氣話之類的就都免了吧~嗬嗬嗬~”
“好困,回去睡了……”已經走到門口的燕飛忽然又轉過身:“不管怎麼說現在咱們也算是鄰居……嗯,以後還是請您多關照啦。”說罷,他施施然的走了出去。
太陽不知何時已經落山,星星悄悄的爬了上來。
小小的店堂裏沒有開燈,黑暗而又冷清。空酒瓶滿滿的碼了一桌子,整整齊齊像是冰冷的玻璃森林。曹叔巨大的身軀一動不動地融入黑暗中,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隻有香煙的火光忽明忽暗閃動著,伴隨著一絲絲煙霧繚繞、消散……
良久,黑暗中傳出一聲沉重的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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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總是讓人軟弱。在攝氏二十五度以上的天氣裏,除了不停的擦汗還真不知道該做什麼。盡管已是入夜時分,卻仍然能感受到空氣中的滾滾熱浪。
從一雲大廈六十六層的圓形會議室俯視下去,整個城市沉浸在一片霓虹光影的華彩中,猶如一幅半透明的聲光畫卷,經由光之介質與沉沉的夜色融為一體,驚豔得不染一絲俗世之塵埃。
“春日楓先生深夜來訪,有什麼指教呢?”佇立在巨大落地窗前的黑衣少女靜靜問道,清脆的聲音宛如跌落玉盤的珍珠,盡管她背對著身後的人,但從那纖細的肩膀和婀娜的腰肢來看,她無疑是個極其出色的美人。
坐在圓形會議桌前的春日楓無論怎麼看都不像是個商人,在這種天氣裏還西裝筆挺的他看起來更類似於那種四十多歲古板生硬的大學講師。當然,一般來說這隻是初次見到他時的印象,而單憑第一印象去判斷一個人的話往往都是不準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