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盆景!”洪縑忽然一掌拍在牆上。
“當心,當心!”阿星擔心地去扶牆。
這些屋子是災後趕建的。阿星跟藍蘭島民們一起趕的。每一所房子,都像是跟她血肉相關的寶貝一樣。她心疼。生怕洪縑一掌把牆拍散了。
洪縑鬱悶地看看自己的手掌、看看她。
“有沒有拍疼?”一子起身,來檢視他手掌。
“不曾。不曾。”洪縑將手垂下,對阿星道,“我知道那寶物盆景有什麼問題了。”
“什麼?”
“我不知它的來曆,雲軒也不知它來曆,隻有一種解釋,它是——我們都淪落天涯之後,才有高層人物造出來的。”洪縑望著一子:“青衣貝珠母的整隻盒子,華城打的銀河流,諸寶的景色,象牙塔上有位姑娘——”
“呀!”阿星終於想起來了,“跟姐姐沒有易容的樣子很像!”
洪縑輕咳一聲:“那盆景,有人故意送到我們手裏。姑娘對此可知情?”
一子肅容,問了他們如何得到那個盆景,怔了半天,道:“看來我也隻好跟你們講一個故事了。”
華城以北,有座著名的山脈,高聳入雲,沒有人可以翻越過去。它成了十二城的北邊界。以城為名,它叫“華山”。民間則敬畏地稱它為“天華山”。
它的頂部,終年冰封,山腳下倒是茂草浩浩、密林蕭蕭,一絲冰雪也沒有,仰麵往上看,密林的上頭,大約千來米高的地方,才開始有了冰,冰色青翠,大約是襯了岩壁苔蘚的顏色,映著陽光,麗彩奪目。幾十上百個小峰,都青玉錐似的聳立在那裏,簇擁著主峰和幾座高大些的從峰。青翠冰層大概延續幾百米,再往上,冰色便轉純白,大約最賤骨的苔類都凍得生長不了了,到這個高度,顏色古怪的雲朵靉靉的圍了一圈,把冰山頂峰藏在後麵,任你仰酸了脖子也望不見。這層雲,就是所謂的死雲線了。聽說再往上的高度,任何生命都難以生存,誰敢進去,就會被它吃了,連骨頭渣都不會吐出來。
死雲線以下,青翠冰層那一帶,形狀每月都會有變化。什麼時候暖和一點,冰就化了,冰層往上退,下頭植物繁衍,有些小蟲小蝶們也會嗡嗡飛上去熱鬧。什麼時候冷一點呢,冰就封了,植物沉睡等待下一次化冰期,小蟲小蝶們來得及逃的就逃了下來,來不及的就都給封在了冰裏麵,晶瑩剔透像巨大的白琥珀。有時候你還能看見冰裏麵小蟲抖動觸須的暈跡。
寒冷來得如此之快。它才掙紮,就被凍在了冰裏。
凍進冰裏的,不隻是小蟲的生命遺跡。
有些華城民上雪山去采集雪山特產——別擔心!他們並沒有被凍進冰雪裏。
他們都是很了解雪山的特質、做了很周全的準備,這才上去的。他們上去的目的是為了賺錢,可不是為了以身殉道。
不過呢,因為那兒實在太冷、太冷了,所以山民們呼喊、歌唱的聲音,都被凍結住,從空中掉下來,沉睡在冰中。等到再一次春暖花開,這一帶冰層漸漸解凍,那些歌聲、語聲、號子聲,才會從解凍的冰裏酥融釋放出來。
天華山從山腳至山腰,有許多富貴人家的小別墅。外頭炎炎夏日,他們就到這裏避暑。拿天華山區域特產的馬兒“君駟”為腳力,往山腳一路往上爬,可以享受從秋到冬的情調。
有一天,華媛慧上山腰消遣避暑。
冰線下,有座小亭子,她在亭子裏歇腳。
當時的天氣,冰正好融到這裏,冰層裏的聲音,也正釋放出來。
剛到天華山的人,聽見這些聲音,難免駭怪,華媛慧土生土長,聽著這些解凍的聲音,就像聽鳥叫一樣,習以為常,並不在意。
忽然有一個聲音,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那聲音跟其他一切聲音都不一樣。
它說:
“我是一棵樹……”
“我是一棵海邊的樹,生於斯長於斯,見過船隻像歡快的飛魚一般揚翅紮進茫茫遠方,見過海女潛入冰涼的海底采摘珍珠,見過繁殖期海鷹的糞便把那邊的石島染成一片白花花,見過大風突起,海麵浪峰狂暴得像有一萬群巨大的海牛在奔騰咆哮。
“原來我隻是顆翅果,有鳥兒把我啄開,我到地裏,就發了芽。發芽又怎麼樣呢?如此寂寞,今天和明天,後天和再一天,也沒有什麼區別。好像神跟我開了個玩笑。我是樹,我就要在這裏,永遠在這裏。無聊得叫我想死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