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桃似是在期待什麼一般,坐在床沿上眼神切切的望著我。我將他一望,又將光明手裏的飯碗一望,恍然道:“老桃先吃,不必客氣。”
他臉上的表情淡了一分。我揣測著開口:“老桃今日生辰?可喜可賀,恭喜發財。”
他臉上的表情又淡了五分。我搓著手心,決定再搏一次,“老桃要與我找個師娘兼後娘?恭喜恭喜,百年好合。”
他臉上表情堪比茅廁。
我一拍大腿,暗叫自己蠢笨,麵上則喜笑顏開:“你是想起,我之前同你講,晉陌之是命格仙人之事吧。”
聽我如此說,他臉上的臭氣終於煙消雲散,眼神示意我說下去。
“具體我卻不知,隻是那朵玫瑰曾說,我神識裏裝的是命格仙人。左右不會是從前茅山吃進的那些個鬼祟,便隻有晉陌之一人了。”言畢,又將重華說與我的,那些白綾恨晉陌之四百年都是他的心血之流胡言亂語,全部說給了老桃和光明。
我說的顛三倒四,他二人也聽得一頭霧水。尤以光明為最,他無論如何不肯相信晉陌之竟然是仙。因他與晉陌之自幼便相熟,而我也懶得同他解釋墜入輪回曆劫這個概念,便隻與老桃一道思索、補全晉陌之、白綾、重華這三人的故事。
思來索去,毫無頭緒。
不過也無妨。當窗外雲雨突變,白綾攜雷霆萬鈞之勢衝破木門,滿眼腥紅的直直一手將我提起,掐住脖子抵在牆上時,我就知道,無妨。縱然我們想不出,也不必再想,她在掐死我之前,自會說明原因。
她一頭長發因憤怒散發出的鬼風飄揚紛飛,素白的衣料簌簌作響。我看見一躍而起的老桃被這股憤怒彈出十丈外的庭院裏,摔在一地落英中,咳出一口鮮血,我的魂魄隨之一顫。光明提劍相向,卻被震斷了劍身,餘下一個劍柄滑稽的握在手裏。
“將他還給我。”她麵無表情,一字一字,說的極慢。
我果然是一個貪生怕死,沒有節操的人渣,哦不,仙渣。“給,給,你要什麼我都給,你莫再傷了我師父。”
說罷我便開始從乾坤囊裏尋找晉陌之。我記得我將他冰封在凜冬最深處,翻來找去,卻不見蹤影。
當我終於在一片雪花霧靄中將他尋出來時,他著一身與冰雪同色的白衣,正舉著一杯香茗,端坐在冰雪堆砌的石凳上,翻看著被我吸進的、白綾的記憶。他的對麵,一盆嬌豔的玫瑰被籠在仙靈結界裏,開在白雪皚皚中分外動人。
“為何隻有這些?”他舉起迷離的眼眸,將我的神識洞穿。
我早已驚駭的不知所措,慌亂的問道:“你的魂魄不是被白綾施法困在了夢魘裏嗎?而且肉身也已經脈逆轉,就要泯了,何以會……”
他忽然笑了。笑得比之身下白雪更為蒼白:“我終於想起,原來我從一開始,就已經將靈魂出賣。四百年來,我從未有過靈魂,又何來被困住之說?”
我細細考量他這句話。繼而想起,他的夢境。
“我將靈魂融化成墨,隻為修改命格簿上,你悲戚一生。如今我已無靈魂,隻剩一具行屍走肉存在天地之中,又何來生生世世……不過,我舍了靈魂,割了神識,棄了仙根,能夠換你一世長安。值得。幸而我愛你至深,這愛意化作執念存在,我雖忘了你,卻沒有忘記愛你。白綾……我還是想喚你白綾。因為我的腦海,隻餘下這一個名字。”
我的心裏浮現出他跳崖前的最後一句話,然後猛然想起,他是命格仙人,白綾經曆的一切,在億萬年前,早已是他筆下的一本話劇。或者是,鬧劇。亦或是,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