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2章 離恨天(十六)漫天辰星(1 / 2)

春蠶到死絲方盡,

蠟炬成灰淚始幹。

不見棺材不掉淚,

不撞南牆不回頭。

私以為,偉大的凡人詩人李白做的最好的一首詩,便是這首了。很後來的後來,我同桃君顏念這詩,他告訴我這其實是李商隱寫的。不過是誰寫的都無妨,我此時此刻能想到,無非是因為它應情應景。

我從來都不是一個執著的人,有時還很糊塗,我沒撞過南牆,也沒見過棺材,我討厭白白蠕蠕的春蠶,也反感恍恍惚惚的燭火。我隻喜歡夕陽和天樞星。為了這份執拗的喜歡,我第一次執著一件事,打算不成則不休。

我對潤墨道:“不要燒這封信,把它給我。”

我看不見他的表情,卻聽得清楚他的話語,帶著不容置喙的決絕:“不行。我已經給你念完,難道你還要看著它,日日落淚心傷?我不會允許你這樣做。”

然後我聽見他點火折,繼而聞見紙張焚燒的味道。

再然後,我聽見潤墨的驚呼,那聲音大的估計便是他院中的花花草草,都要抖上幾抖。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呢,我不曉得。我不過是直接奪了那信,然後用手覆滅上麵火光而已。

我摸了摸那紙張,已經焚毀了一個角,不曉得上麵字跡有無燒掉,若是沒有那便太好了。這是桃君顏寫的,是他親手寫的,這就足矣,何必在乎上麵寫的是何內容?

這二十一年,我同他跌跌撞撞、迂回坎坷,一切磨難不過在於一句“不信任”,而今我們雖然走到了盡頭,卻也是我真正懂得“信任”之時。所以無論這封信上寫的什麼,我都信他。信他曾經對我的感情,信他曾經所說每一句話。所以我留下這張紙,隻是為了留住他親手寫的字。這對我彌足珍貴。

潤墨沉默起來,四周隻餘下黑漆漆的靜,若不是我手掌的疼痛絲絲入心,我便要以為又是夢魘了。從前我總以為,神仙不老不死,不病不傷。時至今日我才曉得,普通的凡火也是可以燎傷仙身的,多麼諷刺。

也不曉得又過了多久,潤墨終於出聲,他道:“你若是願意收著,我也不再阻攔。但是你要記得,三月之內不能摘下絹布。”

我牽起一笑,回答他:“我自然不會為了看到他的字跡,就放棄我的雙眼。左不過還有半個月,我就可以重獲光明,那時再看也是一樣。”

我曉得潤墨此時一定是攥緊了雙拳,微咬下唇的模樣。因為他每每聲音沉重的說話時,都是這副表情。

他的話,總有許多是我聽不懂、猜不透的:“到時再看,怎能一樣……”

我不願猜,也沒那個閑情逸致去猜。因為我今日其實是約了杭州燒餅鋪的老板,去他鋪子裏學做麻醬燒餅。近半個月,我每日呆在房中,不得上街也不得看星星,憋悶的要死,便央求潤墨準我出門一趟。往日裏他總是萬般阻撓,卻不想這一回卻一口應了。現在想想,約莫他這般爽利的同意,也是想要趁我不在之時,偷偷燒掉我的信,隻可惜沒能得逞,恰巧被我發現。

我雇了一輛馬車,送我到燒餅鋪,駕車的小童聲音憨厚,不曉得模樣是不是也很憨厚,他同我笑言:“姐姐眼睛不好,還坐不住,總是出門來,當真是個愛熱鬧的。”。約莫不過一盞茶,小童將我扶下車,我付了車資同他商議申時再來接我。那錦鯉精將我熱絡請進後廚中,連同他的妻子一道準備了麵粉之類原料,打算好好教一教我這做餅之法。

我能同他這般熟悉,還要從兩個月前說起,那時潤墨還準我上街,我有時候就會來鋪子裏吃燒餅,一來二去我就發覺,他們夫妻二人的故事雖說是感人至深,卻始終不太圓滿。錦鯉精是個妖,萬兒八千年也是這般風華正茂的模樣,可是他妻子卻是人,從幾歲到幾十歲,他們真正般配的時間寥寥無幾。

雖說愛到深處,就不會在意這些細枝末節,可是事事追求完美也未必就是壞事,他說他妻子修了三世仙,都沒能得到一個神識,還不曉得再要修煉多少時間,才能入個仙道,得到永生。我也不曉得那日是抽了什麼風,突然福至心靈,腦中一閃,給他出了個絕世超級無敵好主意。

為何不試試反其道而行呢?待死了之後不入輪回之路,而是修鬼靈,做個鬼。鬼除卻名聲不太好聽,卻可以修煉實形、不老不死,況妖精配女鬼,也正是般配。就算日後開了竅,仍舊想要做神仙,隨時都可以尋孟婆要碗湯,從新輪回。這樣想想,我這主意簡直妙。

那錦鯉精也是這般想,激動的早就不曉得今夕何夕,直敲腦門,罵自己是蠢貨,這麼多年竟然從來沒有想到這個方法。

便是那時,他們一家人視我如天上文曲星,有無窮無盡的智慧。我其實一直為人低調,不願意別人這般誇我,於是皺了眉頭,同他們認真:“我有大智慧這件事,你們自己知道就好,切莫告訴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