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姿沒顧得上吃一口幹糧,向僧人們問了清楚之後,便急急忙忙地離開了古寺。
依照小沙彌的說法,那個年輕人也不知是何時起漂泊到了距離古寺不遠的山崗下,那裏原本建著一個小廟供奉觀音,但因連年戰亂,小屋被焚毀殆盡。僧人們本想在開春後重修小廟,天氣還未寒冷時,小沙彌隨著方丈前去整理廢墟,卻見半已坍圮的廢廟中住了人。
當時那個年輕人跪坐在牆角,正吃力地搬來柴草準備取暖。方丈與之交談了一會兒,見他十分可憐,便沒有讓小沙彌拆掉屋棚,相反還問詢年輕人是否要去寺廟避難。然而他卻搖頭婉言謝絕,隻是懇請他們能容其在此暫留。
他說他已經漂泊太久,再也沒有力氣去別的地方。
小沙彌這時才注意到他的雙腿似是不能站立起來的。於是方丈便讓小沙彌師兄弟兩人簡單地修整了小廟,給了他一個容身之處。
因那個山崗位於古寺至城鎮的必經之地,此後廟內的僧人出去化緣時便會時不時地看到那個年輕人。起先他們也會施舍給他幹糧,但他隻接受過幾次,更多的時候是低聲謝絕,隻是挖著山下的野菜充饑。天氣漸漸寒冷,野菜都已枯萎之後,方丈便讓僧人在走過山崗時帶個話去,請年輕人幫助抄錄經文,以此來作為給予衣食的交換。
於是他便在這個冬季開始幫助寺廟抄寫經文,用他尚算完好的右手。
他對自己的過往幾乎不曾提及,僧人們不知他的家鄉,不知他的年紀。他們隻知道他廢了雙腿,臉上和手上都是傷。
葉姿走在風雪中的時候,想著的都是小沙彌說的話。
凜冽的風迎麵卷來,雪飄在眼裏,酸澀難忍。雖然不能確定這一次是否又要白跑一次,但她還是不敢放棄每一個機會。
循著蜿蜒小路,她終於在天黑之前找到了那個坍圮了大半的小廟。雖然經過簡單的重修,但廟門在大風中吱嘎晃動,窗戶亦洞穿了幾處,窗紙被吹得簌簌直飛。她站在廟門外,惴惴不安地朝著裏麵張望,可是裏麵一片漆黑,竟沒有人影。
“有人在嗎?”她又上前一步,扶著門框試探問道。
廟內還是寂靜無聲,隻有風雪依舊。
她猶豫了一下,跨過門檻走了進去。這本就隻有一個觀音像,杏黃色的帷幔上滿是灰塵,懸在屋梁之下,四周空空蕩蕩,在靠近牆角的地方堆著一層柴草,邊上有一件極為普通的舊衣。
葉姿等了許久也不見有人,不禁又出去四處尋找,可還是找不到那人的蹤跡。
她在失望之餘隻得又回到了這個廢棄小廟,關上了那破舊木門,點亮了佛台上的燈盞。微弱的光照亮了冷清的小廟,她緩緩走到牆角,俯身拾起那件舊衣,這才發現下麵還整整齊齊地放有一方硯台與一支已經用得陳舊了的筆。
她望著那支筆,想到昔日與他在北胤王府中背書摹寫之景,心中忽然湧起一陣陣的酸楚。
可是她還是不知道這支筆的主人究竟是誰。
悲傷之餘,忽見柴草與牆壁的空隙間隱約露出了什麼東西,在燈光下投映出奇怪的影子。她輕輕撥開柴草,很多奇怪的東西就展露在眼前。
都是用細繩與木枝捆紮而成的模型,有一個呈現出六角形狀,下麵還裝有支架,用手撥動便可旋轉;又有一個長方形狀,頂端還係著一根繩索……
葉姿起初怔然,繼而隻覺天地翻轉,緊攥著那個六角模型竟癱坐在地。
一道驚鴻從心間飛劃而過,她再度猛然站起,瘋了一般往廟外奔去。天已經昏暗下來了,雪紛紛揚揚下著,地上的積雪已沒過了腳踝。
她辨不清東南西北,隻是發足狂奔,起初是朝著山上而去,但尋至山頂空無一人,便又沿著原路返回,想再往城鎮方向奔去。
就在轉過山腳的時候,風雪中傳來了沉緩而又有節奏的“吱嘎”之聲。她站在雪中,遠處的小路已被大雪覆蓋,而那個身影則在朔風亂雪中漸漸隱現。
夜幕下白雪紛紛,她無法看清那人的模樣,隻是望到他坐在裝有滑輪的簡陋木板上,低著頭,用手撐著地艱難前行。
葉姿攥著那個模型,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走去。來者在停下喘息的時候抬頭望到了廟前的身影,似是愣了愣,然後就停在了雪中。
她搖搖晃晃地又朝他走了幾步,舉起手中的模型,想開口問他,可嗓子卻像被什麼死死堵住了似的,連聲音都發不出。
那個人亦同樣急促地呼吸著,怔怔地坐在那兒。過了很久,他才抬起袖子拭去臉上的雪,向她道:“你回來了嗎?”
積蓄已久的淚水奔湧而出,葉姿迎著風雪飛奔過去,雙膝一軟,便跪坐在他麵前,深深地抱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