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端老頭子倏忽默然,呼吸沉重。
他太息一聲,掛斷電話。
始終沒有辦法以平和的心態與麵目對待自己的父親。
小武洗完澡出來,瞥一眼牆上的石英鍾,時間已經接近午夜零點。
他拿幹毛巾粗粗將頭發上的水吸幹,一邊坐到電腦桌前,打開即時通訊工具,不意外看見盛遠誌在線。
他向遠誌大略講述這一日發生的事,然後關機上床睡覺。
至於煩惱盛小姐的戀情,那是盛先生的事。
他的煩惱,不過是小阿姨看中盛小姐,想請盛小姐參演她製作的美食節目,他要不要在其中“助紂為虐”,“推波助瀾”?
事實證明,很少有人能不向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鄭明諶鄭女士妥協。
遠之盛情難卻,到底還是答應小阿姨,主持她新製作的一檔美食節目,一行人選在四月末陽光晴好的日子,出發。
小武沒有去送行,他替遠之守著粥記,等她和小阿姨結束拍攝,順利歸來。
這悠閑散淡的時光,被衝進店裏的謝焱打破。
他看著這個挺拔的男人,強自鎮定地說,“我聽見新聞,雲南發生地震,遠之就在雲南。我今早開始,聯係不上她。”
小武想起與盛小姐一道的小阿姨來。
小阿姨,也在雲南。
他即刻致電遠誌,“盛小姐的男朋友在我身邊,他說盛小姐在雲南地震災區,他們已經失去聯係。”
他聽見盛遠誌在電話彼端深呼吸,“請他到機場,我們搭最近一班航班去雲南!”
他想一想,“我安排你們去機場,會有飛機隨時待命。”
遠誌並不追問,隻說一聲“好。”
他掛斷電話,轉向謝焱,“謝先生,請到商務機場八號停機坪,與盛先生會合。”
等謝焱走出他的視線,他輕輕摸出手機,撥打那組爛熟於心,卻從未呼叫過的號碼。
接電話的,是一管溫和冷靜的聲音,“你好,翁先生辦公室,請問哪位?”
“我叫武倥,有急事找翁——先生。”小武頓一頓,終於說。
“請稍等。”
片刻等待後,電話轉到老頭子手裏,他聲音中透著疲憊,“有什麼事趕緊說,我正準備開會……”
“小阿姨和我的一個朋友,在雲南地震災區。”他打斷老頭子,“請安排一架飛機,我需要即刻趕赴震區。”
老頭子一愣,隨即輕聲安慰他,“明諶……不會有事……我安排你們搭乘第一批運送物資的飛機過去。”
隨後就是漫長的等待,沒有通訊,沒有網絡,隻有無盡的等待。
直到三天後,他們從震區撤出,在上飛機前,打電話回來報平安,他一顆忐忑不安的心,才算放了下來。
忽然徹悟,他已經失去母親,差一點又失去小阿姨,遲早有一天,那個總是不知道怎樣愛他才好,拚命想補償他卻始終不得其法的老頭子,也會先走一步,他所能失去的,實在太少太少。
待小阿姨和盛小姐抵埠,小阿姨休息不了幾天,便又踏上旅程,盛小姐在此之前,被男朋友連哄帶騙,去民政局登記,做了謝太。
人生的河流,看似並無不同,隻是卻已經再不是原來的那一條。
盛小姐做了謝太,結婚生子,再沒有回來主持粥記,可她仍然關心小店的生意,時時上網同他討論菜色。
小阿姨仍精力旺盛充沛,天涯海角四處尋找美食,用鏡頭記錄下來,介紹給每個饕客。
盛遠誌對他說,“我打算新開一間分子料理餐廳,你有沒有興趣過來主持大局?”
他想一想,輕笑,“我喜歡粥記的氛圍,不過我可以閑暇時候,研究開發一些新菜式。”
就這樣一直待在粥記,同時擔任盛氏餐飲新品研發的負責人。
偶爾也同老頭子通電話。
“有機會,請你吃我做的飯。”有一次,他這樣淡淡說。
談不上原諒不原諒,隻當他是尋常客人罷。
看到盛遠誌發在博客上,同盛小姐一家四口出海的照片,他心底會閃過淡而又淡的羨慕,羨慕那樣的幸福。
也許,有一天,他也會找到生命中屬於他的那個人,然後,一直幸福下去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