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後,他終於站起身來,深深凝視著她,像是要把她的身影烙在心中最深的角落。
“那你走吧!我不要一個心不在我這兒的女人!”他的聲音裏有著難以辨認的痛楚和苦澀,可平靜無波的麵容上卻看不出任何表情,“以前,不論是恨或是愛,你的心完全在我這兒;而如今,既然你已不要恨我也不要愛我了,我還留著你幹什麼?你走吧,我會派人送你出宮。”
他轉身,毫不留戀地走出了內苑暖閣。
望著他毫不眷顧的修長背影,君昭陽隻覺一陣尖銳淌血般的痛刻過心頭。
這是她自己要求的啊,是她一直希冀的自由——可為什麼他真的答應對她放手了,她卻又感到一種不知所措、神魂晃蕩的痛苦?
淚水,順著她美麗絕倫的麵龐滑落,她無神的雙眼盯向窗外的荷花……
他終於對她放手——他不要她了!
一種被棄的痛苦在心窩翻攪著,她終於明白那錯綜複雜的感覺是什麼了,不是喜,不是悲,是痛——是一顆心被狠狠剜掉,燒成灰般的痛!
心成灰,愛恨也成灰——她終於明白,原來她在愛愛恨恨裏走了這麼一遭,是為了把自己和所有的愛恨情仇全都焚燒殆盡,到頭來,一切都成灰燼,什麼也不留了。
兩年後
一道烽火直衝天庭,中 各地,風起雲湧。
沸沸騰騰的傳言在中 四十州縣如風般迅速蔓延開來,傳說西苑北上有一道赤氣,似鳳一般衝起,那赤光的四麵,雲兒結成了五彩,照耀半天,就如鳳翔皇子出生時的異象一般。
民間傳言——這道赤光,乃是天子之氣,西苑又是鳳翔皇子的居所,因此鳳翔皇子才是中 的真命天子,各地義師打著鳳翔皇子的旗幟,要推翻泓帝,擁立鳳翔皇子為帝。
這股風起雲湧的龐大勢力強烈到令太後和泓帝心生不安,再也無法忽視民間那洪水般滾滾滔滔的力量,於是在欽天監的建議之下,決定在中 皇宮的南天壇舉辦謝神祭。
南天壇是中 曆代皇帝登基之處,太後和泓帝決定祭神,求諸神護佑泓帝這個當朝天子,以壓製鳳翔皇子的天子之氣。
太後和泓帝率領諸嬪妃,各大臣登南天壇,在祭樂聲中,卻見一道修長優雅的身影緩緩走上了南天壇。
“六皇子,你太過放肆了。”太後見鳳翔皇子竟敢打斷祭神儀式,怒叱道,“誰許你上南天壇來的?來人啊,將這大逆不道的六皇子給我押了下去!”
可她連連呼喊,四周的侍衛竟沒有一個上前來擒人的。
鳳翔皇子走到壇前,拿起了祭神酒。
“太後,你還記得兩年前賜昭陽鴆酒的事兒嗎?”鳳翔皇子望著麵色慘白,身子抖如風中落葉的太後,似笑非笑道,“我想你也該嚐嚐鴆酒的滋味吧?”
太後顫抖得幾乎站不穩,終於明白自己已陷入孤立無援,四麵楚歌的境地裏去了。麵對著奪位逼宮的鳳翔皇子,她強撐著太後的架式,喝道:“你好大的膽子,敢在眾大臣麵前鴆殺太後?”
鳳翔皇子大笑:“十六年前,你派人刺殺我母親,兩年前你又想鴆殺昭陽——你害了我鳳凰兒今生最重要的兩個女人,我豈能饒得過你?你應該知道我鳳凰兒最會記恨,誰對我不住,我必然百倍報之啊!”
他悠悠閑閑的將祭神酒遞到了太後麵前,魅笑道:“我兵力密布,兵分三路,現在九殿十二苑中的各處宮門,全是我的兵馬——你想不想知道你是怎麼敗的?你大概做夢也想不到欽天監是我的人吧?”
太後恍然大悟,麵色灰敗如土:“我明白了,那所謂的天子之氣是你要欽天監放出的謠言,要在民間製造你才是真命天子的傳奇假象;而今天這場謝神祭,也是你主使的篡位陰謀,是吧?”
“沒錯,民心可用,得民心者便得天下!”鳳翔皇子輕幽笑道,“今日南天壇上,全是我的人,你手握中 皇室百萬兵馬又如何?不如我出的奇謀啊!今日百萬兵馬也救不了你了!
太後點頭,神色慘然地笑道:“成王敗寇……我防了你這麼多年,終於還是栽在你手上,還有何話可說?”她長歎一聲,“罷了,一切都是天意啊!”她神色從容地飲下了鴆毒酒。
太後飲下毒酒之後,鳳翔皇子轉向了泓帝,隻見他強作鎮定之色,可不住顫抖的身子卻泄漏了他的驚惶。
“鳳凰兒,你你你……你要皇位,我可以雙手奉上給你。”他雙腳顫抖,幾乎站也站不穩了,“咱們是兄弟啊!你不會當真忍心殺我吧?”
鳳翔皇子唇畔綻一抹輕笑:“你當過我是兄弟嗎?這幾年來,你派了多少刺客來暗殺我?你暗殺我也就罷了,可你還記得父皇是怎麼死的嗎?一個弑父的人居然來跟我談手足之情?真是可笑啊!”
“不是我,我也不想的……”泓帝軟弱地道,“是母後……不!是太後要我這麼做的!”
鳳翔皇子望著他那驚惶懦弱的臉,眼中閃著幽邃難測的光芒——到底是同父異母的兄弟,他真要弑兄嗎?
一直護在他身後的荊不棄豁然拔刀,振身而起,說道:“六皇爺,這昏君不能留,這些年來他荼毒了多少百姓和無辜少女?您不忍心動手,我來!”
“罷了。皇兄生性懦弱昏庸,不足以構成任何威脅。”鳳翔皇子歎息道,“將他送到郊外離宮幽禁一生吧。”
話聲未落,突然聽得泓帝一聲慘呼,隻見他喉頭插著一把匕首;噴射而出的鮮血,濺了寶妃一頭一臉。
寶妃把匕首拔了出來,泓帝立即倒地身亡。她淒淒狂狂地笑了起來,對著鳳翔皇子冷聲道:“你知道這些年來,每夜躺在他身畔時,我最想做的,就是這件事嗎?要不是為了顧慮你大業未成,我早殺了他了!”
她淒厲的笑聲在南天壇上回蕩著:“兩年前,我害過君昭陽,我知道你不會放過我……”她不假思索地將匕首刺向胸口,匕首直沒入胸,溫熱的鮮血飛濺而出。
“我一切,一切全是為了你……”寶妃唇邊流下鮮血,搖搖晃晃走到壇邊,弱聲道,“我不求你……愛我……不求你……記得我……隻求你……隻求你……能偶爾想起我……想起在這世上……有個為你犧牲了一切的……苦命女子……”
縱身一躍,身子軟軟地栽下了高壇。
鳳翔皇子動容,心中掠過一絲惆悵和痛楚——為了這一場雄圖霸業,當真要犧牲這麼多的人命,流這麼多的鮮血嗎?
“六皇爺,請改換天子服飾,戴衝天冠,行祭天禮——”欽天監興奮的聲音響了起來,“今日中 終於新的契機,產生了新帝王啦!”
鳳翔皇子舉目茫然四顧,隻見滿天是喧嘩飛舞的落葉,忽地一陣涼風掠過,像一隻溫柔的手在他發間輕拂。
他心中,突然無法抑止地痛了起來,想起那離他遠去的款款身影,那輕盈而飄逸的絕媚女子……兩年來,那時時刻刻浮上的痛,又鑽心刺肺般,緊緊地揪住了他的心。
昭陽啊昭陽,難道非要她的離棄,才能顯出他無盡的遺憾?
遺憾?是的,他圖謀大位,奪得了天下,長久以來的夢想終於得以實現,卻沒有預期中的狂喜和滿足——他隻覺心中空空棲棲,有著無比的空虛與落寞。
他奪得了天下,為父母報了大仇,卻沒有人同他分享心中的感受——這勝利,好寂寞也好淒涼!
抬頭望向璀璨日光,他有刹那的恍惚失神。也許他所要的,隻是那像朝陽一般燦爛的曉光——那光芒,可以洗滌他靈魂中的所有黑暗與罪惡,撫慰著他無人能知,無人能懂的寂寞。
“六皇爺,去找她吧!”荊不棄的聲音突然在他身邊響起,“中 的新帝需要一個新後,這世上,惟有朝陽才配得上彩鳳!”
鳳翔皇子豁然一笑,心情整個開朗起來了。他從未有過這種如釋重負的輕鬆感。
“說得好,這世上,確是隻有朝陽才能映照彩鳳,溫暖彩鳳!”他燦笑道,“我會為中 找回朝陽皇後的!”
大踏步走下了南天壇,燦焰日光暖著他的心頭——那個奪了他心的女子,他要她把心還給他!
終 曲
揚州,瘦西湖畔,一家不起眼的小酒坊坐落在垂柳荷香之間。
蒙蒙煙雨中,一條寫著“君家坊”的酒簾在春風裏飄搖招展。酒坊裏高朋滿座,當爐賣酒的妙齡少女在滿堂賓客中飛舞來去。
然而所有人的目光,全集中在角落偏桌上的兩個男子身上。隻因其中一人有著俊豔絕倫、冠絕塵寰的清貴容貌。他隻是閑散坐著,那渾身散發的尊貴風采便映照得這座精致小酒坊滿室生光。
“這位客倌,您想喝些什麼?”當爐賣酒的少女眼光癡癡迷迷地望著那男子俊美光煥的臉龐,簡直不敢相信這世上竟有這般絢燦清貴,如天上鳳凰般的男子。
“你們店裏最好的酒釀是什麼?”那男子魅眼含笑,舉手投足間盡是奪人心魂的邪魅豐采。
“君家酒坊,最棒的是情釀!”那少女可驕傲了,半卷衣袖的雪白皓腕在男子麵前搖啊搖的。真是皓腕如雪人如玉,看得酒坊裏所有的客人全眼花撩亂了。雖然覺得這少女偏心,隻招呼那稀世難見的美男子——但,哪個少女不懷春嘛,這樣俊俏絕倫又尊貴非凡的貴公子可是百年也難得遇上一回呢。
“咱們的情釀甜中帶苦,苦中帶酸,酸中卻有甘。是一種說不出的滋味——喝時,覺得百味紛陳、難以入口。可喝完後那味道卻留在喉間心上,久久不散,教人想一嚐再嚐呢。”那少女明媚的眸子瞟啊瞟啊,眼中盡是春風意,“這位客倌,您一定不能錯過咱們店裏的情釀啊!”
“情釀?”那男子有些微的失神,微笑道,“我想見見君家坊的老板,成嗎?”
“您想見君姑娘啊,她素來隻負責釀酒,從不到店裏來招呼客人的。”那少女嬌笑道,“我來招呼您,也是一樣的嘛!”
“好吧,那就給我們來壇情釀吧!”那男子淺笑,眼波中漾起了褐光。
那少女被迷得差點兒失了魂,呆愣了好半晌,這才回過神來,紅了臉道:“喔,好,馬上來!”
苗條的身影如穿花蝴蝶一般,翩翩奔進了內堂。
坐在那男子對麵,始終沉默冷峻的黑衣男子在少女離去後,石雕般的冷硬麵龐終於浮上了一抹忍俊不禁的笑意。
“皇上,這要是讓君姑娘知道您勾引她店裏的姑娘,把這年輕女娃兒迷得昏頭轉向的,您的胸前,大概又要再添一道刀疤了!”
“我勾引她?”鳳翔皇子眼眉輕揚,似笑非笑地道,“這世上除了昭陽之外,我再沒勾引過任何女人了。”
“是是是,那就麻煩您,把臉上那邪氣兒的笑容收起來,把眼裏那輕佻兒的光芒藏起來……”荊不棄歎道,“我看我還是把我自己身上的刀藏起來,別讓君姑娘看到搶去還容易些!”
鳳翔皇子大笑,站起身來,道:“你先獨個兒嚐嚐情釀吧,我可要找我那兩年不見、相思欲狂的情人去了!”
看著鳳翔皇子轉身離去的俊美飄逸瀟灑身影,荊不棄隻覺渾身的雞皮疙瘩全冒了上來。他搓了搓手臂,喃喃地道:“相思欲狂?男子漢大丈夫的,這種話怎麼能說出口啊?這六皇爺自從當上皇帝之後,話是越來越敢說,也越來越沒個正經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