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2 / 3)

二人剛在相鄰兩棵樹上隱藏好,便聽林外有人高聲道:“大哥,這匹馬是難得一見的上品,咱們帶回去配種甚好。”

馬千乘粗啞的聲音響起:“先別說這個。分頭找人,有動靜立刻出聲,小心埋伏。”

“大哥不必擔心。方圓百裏之內,全是我兄弟的地盤,閉著眼睛都能走出這片林子,諒那程逸岸也搞不出什麼花樣來。”“二哥,程逸岸那廝專會耍陰謀詭計,我們須得小心防範。”

“好啦好啦,我自然理會得。”

說話聲畢,足音散開。向二人藏身之所而來的,未幾出現人影,程逸岸認得那是六金剛中最小的“鐵錘金剛”馬千嶺。他朝對麵使個眼色,霍昭黎直撲而下,沒等對方抬頭看下墜何物,頃刻點了他“氣海”穴。馬千嶺一個踉蹌,鐵錘脫手,軟倒在地。程逸岸下樹,迅捷無倫地抄手接住鐵錘,無聲無息間放倒一人。

霍昭黎蹲下身來,心中有些得意自己認穴功夫長進,又見那人雙目緊閉,輕聲問道:“他沒事吧?”

“暈過去罷了。”程逸岸將一小粒丹藥托入馬千嶺口中,再將鐵錘塞進他胸前,擺設出“波瀾壯闊”的模樣,滿意地站起身,舉拇指指指身後,當先離開。

霍昭黎憋住笑,捂著嘴跟上。

前方又聽到腳步聲,二人急忙躥上樹。

在前頭轉悠的是馬千駟、馬千?兄弟。

“二哥,你慢點走,小心他們布下什麼陷阱。”馬千?知道這個哥哥一向魯莽,因此便隨他一道搜尋。

“怕什麼,那小子才進來那麼一會兒,又帶著個娘們,一定是拚了命地往前逃,了不起就躲起來,哪有空布什麼陷阱。”

霍昭黎做出“娘們”的口形,瞪大眼,顫抖地不住點自己的鼻子,程逸岸怕笑出聲來,轉頭看向別處。這一看,不覺眼睛一亮。

馬千駟大踏步前行,一邊走一邊大聲喊:“程逸岸,兔崽子快給你爺爺滾出來!”馬千?跟在他身後,不讚同地搖著頭。馬千駟行經一棵樹下,忽然間一樣物事從天而降,罩得他滿頭滿臉,接著頭下腳上地淩空而起,待想到掙紮,已經被懸在半空,動彈不得。

“馬二爺閉著眼睛就能走出這裏,卻怎麼就不知道這棵樹上留了張捕獵用的網呢?”程逸岸抓著網口的係帶,不住在他眼前晃蕩。

馬千駟魁偉的身體被收在一個網袋中,憋屈至極,更受不了的自然是程逸岸的奚落,大聲道:“兔崽子!耍陰謀詭計算什麼英雄好漢?放你爺爺下來,咱們好好大戰三百回合!”他一條鐵鞭自負遼東無敵,在這當兒卻全無用武之地。

程逸岸笑吟吟地道:“六位不顧江湖道義、以眾敵寡在先,程某不過見賢思齊而已,何錯之有?”

馬千?見胞兄被擄,自然著急,這時又聽不遠處傳來馬千山焦慮的呼聲:“六弟,你怎麼了?”情知必是六弟也遭了暗算,心下更慌,麵上卻甚是平靜,抬頭對程逸岸好聲好氣地道,“程公子,駿馬幫多有得罪,能不能先放下我二哥?咱們有話好說。”

這時另外幾兄弟聽到馬千駟的怒罵,都已聞聲趕到,馬千驥扶著明顯中毒的幼弟,更是怒吼著向程逸岸要解藥。

程逸岸站在樹幹上,從容道:“素聞馬三爺是駿馬幫的智囊,您一句話,就算是做幫主的大哥也得聽上幾分。”

馬千?知道事到如今隻能先順著他的意思,說道:“程公子隻要放了我二哥,解了我六弟的毒,駿馬幫絕不敢再行為難。”

程逸岸不屑地道:“六位惹得程某勞心勞力,疲累非常,以為一句放人就能隨便打發了嗎?”

馬千乘沉聲道:“你想怎麼樣,劃下個道兒來吧!”

“這我倒是要好好想一想。”程逸岸伸手進網,抽出了馬千駟腰際的鐵鞭,執在手中把玩,馬千駟兵器被奪,叫罵聲更不絕於耳。

這時突然“哢”的一聲,馬千駟龐大的身軀整個直直掉了下去,程逸岸竟也跟著急速下墜。

馬氏兄弟本以為又是什麼詭計,嚴陣以待,卻見馬千駟“噌”地站起來,一手奪過鐵鞭,一手重重抓住程逸岸的發辮,得意大笑,“兔崽子,這網破破爛爛的半點不結實,能困住你爺爺多久?這回看老子怎麼收拾你!”

原來那網在他不住掙紮下,承受不住,竟自己斷了,馬千駟下墜之前抓住程逸岸的腳,程逸岸毫無防備,竟硬生生被他一道扯了下來。

馬氏兄弟大喜。將程逸岸團團圍住。

馬千乘立刻點了他穴道,以防他再施毒。

“你們放開我大哥!”霍昭黎見程逸岸被擒,急忙從樹上跳下。

“原來是個男娃娃!”

馬千驥用鄙夷的眼神來回掃視程霍二人,霍昭黎不解其意倒也不覺如何,再次說道:“麻煩你們放了我大哥。”

馬千駟哼笑道:“你說放我們便放嗎?”他用手中鐵鞭圈住程逸岸的脖子,使勁往兩邊一拉,程逸岸臉漲得通紅。

霍昭黎見狀大急,伸手一招彩雲追月去奪他鐵鞭,“鐵拳金剛”馬千驥出手阻攔,霍昭黎微轉個方向,招數不變,出其不意地掐住了他的咽喉。

馬千乘、馬千山急忙上前救援,一個抓霍昭黎手肘,另一個挺起長槍去挑他胸口。

霍昭黎不得不放開馬千驥,使“排雲手”掙開馬千乘攻擊,走“亂石步”躲過長槍穿刺。那記“排雲手”慌亂中打到馬千乘腹側,他悶哼一聲,蹲下身去。

“大哥!”馬千?急忙上前相救。

馬千乘捂著傷處喊道:“大夥兒小心,他內力厲害!”

這下除了千嶺與千駟外,馬氏四兄弟合圍霍昭黎。

霍昭黎踩著“亂石步”,雖能逃過四人的攻勢,卻再也使不出一招半式反擊。

程逸岸看得一會兒,對他叫道:“你去捉那個使鐵錘的,用他來換我!”

霍昭黎看了眼躺在一邊的馬千嶺,覺得以一個傷者做人質有些不講道理,一時委決不下,依然與那四人繞著圈子。

霍昭黎還未有動作,一旁看管的馬千駟聽到此話卻大怒。

“狗娘養的!我六弟已被你害成這個樣子,你還要拿他當人質?!”

他心頭火起,照著程逸岸身上就是一鞭,適才受程逸岸所辱,心中已是憤懣無比,這回更是用了十足的勁道打下去。

“啪”的一聲,厚實的冬衣棉絮四散,程逸岸腹部被劃開一道長長的口子,鮮血立時迸出。

程逸岸輕哼一聲,臉色發白,臉上仍然是笑。

霍昭黎聽到他輕輕呻吟,急忙回頭,卻看見程逸岸滿身是血,頓時五內俱焚。一時間什麼都不管不顧,使大力揮開纏鬥的四人,拚著受馬千乘一杵,飛快向他那邊衝去。他口中怒喝“不準傷我大哥”,使盡全力打出一掌,硬生生將馬千駟推開。他絲毫不曾注意對方被他打得橫飛出幾丈遠,吐出一口鮮血,軟綿綿躺在了地上。隻顧著慌亂地將程逸岸攬在懷中,關切他的傷勢。

“大哥,你怎樣?”

程逸岸勉強擺擺手,示意霍昭黎解下行囊取藥。

馬氏兄弟見馬千駟被傷,也再無心理睬他倆,奔到馬千駟身邊。馬千驥去探他鼻息,手卻立刻縮了回來,一時難以置信——怎麼竟呼吸全無?四人心意相通,使個眼色各自坐下,將內力緩緩送進馬千駟體內,兄弟六人內力數同一路,一旦施力救濟,馬千駟本當立時生出感應,誰知嚐試數次,均是毫無反應。

四兄弟收回手,紅了眼看向霍昭黎,恨怒交加。駿馬六金剛雖不過是二三流身手,但在遼東地界,也算喊得出名號,霍昭黎隨便一出手,便將力大無窮的“鐵鞭金剛”斃於掌下,簡直是匪夷所思。

程逸岸一待解開穴道,隻顧止血敷藥,對於馬家兄弟的動靜毫不關心。

霍昭黎草草替他綁好傷口,回過頭來,隻見四雙眼睛怨毒地瞪著自己,猛然意識到事情不對。

馬千驥緩緩站起來,慢慢走向霍昭黎,舉杵橫在身前,眼有淚光,“管你是哪裏來的妖孽,老子今日跟你拚了!”

霍昭黎身形不動,指著馬千駟平躺的身體,小心翼翼地問:“那位大叔……怎麼了?”

馬千驥自然想不到,霍昭黎對自己傾力出掌的威力一無所知,還道他是故意恥笑,怒罵道:“你這不男不女的妖怪,還要弄什麼玄虛?”

霍昭黎皺起眉頭,“大叔,你——”

“他死了。”程逸岸不耐他再夾纏不清,勉力站起身去拉他,驚覺一向溫暖的手掌,忽然間一片冰涼。

霍昭黎仍是定定看著馬千驥,眼中閃著異色光芒,“他到底怎麼了?”

馬千驥被他看得毛骨悚然,不耐煩地舉杵擊他天靈蓋,吼道:“人都給打死了,你還窮問什麼?”

霍昭黎一手抓住鐵杵,馬千驥被扯得趔趄。

“我、打、死、他?”聲調失了起伏,雙眼直勾勾盯著那具屍體,一遍一遍地從頭到腳看。

馬千驥兵器搶不回來,已經知道對方功力與他相差甚巨,抱著尋死的念頭,索性放手,對著霍昭黎一通踢打。

霍昭黎仍是呆然姿勢並不還手,渾厚內力遭遇外襲卻自然而然生出反應,馬千驥左手猛力擊他胸口,“哢”一聲,前臂垂下,竟已被震斷。

他不服氣,還要再打,馬千乘開了口:“老四,回來!”

“大哥——”

“出來混的哪個不是提著腦袋?你二哥技不如人,隻能自認倒黴。即便咱兄弟聯手,也殺他不了,何必多傷性命。”

馬千驥頹然住手。

馬千?歎息一聲,輕道:“四弟,回去吧。”馬千乘抱起二弟屍體,馬千山抱著馬千嶺,慢慢離開,馬千?要給馬千驥上斷臂,被他用力拍開,頭也不回地走了。馬千?看看呆在當地的霍昭黎,咬咬牙,對程逸岸道:“駿馬幫魯莽行事,折了一個兄弟在二位手裏,冒犯之處,也算是賠過禮了——不知程公子能否惠賜解藥,放我六弟一馬?”

“那毒一時半會兒死不了,你們隻要能在十日內找個高明的大夫即可,要白拿我的解藥,卻是不能。”程逸岸仰頭看天,傲然回道。

“既然如此,在下告辭了。這筆賬,總有一天要討回來!”馬千?臉有怒容卻無可奈何,一抱拳,便要轉身。

霍昭黎突然沉聲道:“大哥,把解藥給他。”

程逸岸吊起眼角,“你那是什麼口氣,我說不給便不給,哪輪得到你做主?”自己被打得如此淒慘,不死他兩三個人,怎能解氣?

他吃定了義弟的言聽計從,卻不料霍昭黎竟然一反常態,攥住程逸岸的衣領,惡狠狠地道:“我說給,你便給。”聲音極輕,卻眼神狠辣,威勢十足。

程逸岸從沒見過他這樣陰暗的表情,吃驚之餘,竟然乖乖地做出大傷顏麵、事後後悔不迭的妥協。

他掏出一個蠟丸,拋給馬千?,道:“一半內服,一半外敷,分做三回吃。”

馬千?緊緊捏住蠟丸,無論如何說不出感謝的話,悶頭走人。

停了三日的雪又密密飄起來,頃刻間已迷人影。

留在雪地上的鮮血,一點點被埋起來,看不見了。

霍昭黎仍愣愣地看著。

方才,他殺了人。

很高,留著大胡子,總是瞪著眼,脾氣不太好的樣子——就記得這麼多,畢竟那個人,他今天才見麵的。

把今天才見麵的人殺了。

被殺掉,人就死了,再也活不過來,本來和兄弟好好在一起騎馬來的,那把年紀,家裏應該有媳婦和好幾個孩子了。早上平平安安地出門,回去時候是一具屍體。不住回想起那年村東李大伯去世,他家裏哭成一團亂成一團的場麵。

李大伯是生病死的;那個姓馬的大叔,則是因為他情急拍出的一掌。

霍昭黎覺得很荒謬,好好的一個大活人,怎麼隨隨便便就死了呢。

也許是做夢。就算有再大的力氣,也拍不死一個大活人的吧?

熊熊的光芒刺痛眼睛。是不遠處大哥升起火,馬匹不知何時也喚到旁邊——天黑了。

火和血,都是通紅通紅的顏色。

大哥說,他死了。死掉的馬大叔的弟弟說,是他打死的。

他是為了救自己的兄弟,才打的大哥。自己是為了救大哥,把他殺了。同是為了最親近的人,都不算做錯吧。

真的不是故意的,隻是想要推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