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7章(1 / 2)

和風吹過簾櫳,帶著夏日午後的醺然,那是殿中擺著的冰盆也涼不下的潮熱。然而年輕的君王手足是冰冷的,殿下跪著一片宮女侍人,麵色也是蒼白的。

一切的起因是仍在熟睡的皇後。

她入睡的時候,皇帝並不曾來,而在她睡熟之後,他也並不使人叫起她來。反倒自己在一邊守著,取了扇子為她扇涼。

秦皇後體弱,受不得寒卻又怕熱。難得午後小憩,能甜甜地歇一會兒,他很樂意成全她。

但偏生就是這一份成全,讓他聽到了一生都不願意聽到的一句夢囈。

倘若,你很在意很在意的人,她深深地愛上的是別人,你能有什麼辦法?你可以得到她的人,得到她無時無刻不在的溫順體貼,可你獨獨得不到她心裏頭最珍貴的那一份記掛。

任是哪個男人,聽到自己的人在夢裏向他人說出一句相悅,都是無法忍耐的。

他還坐著,一動不動,手中握著的扇卻似是有千鈞之重,如何也不能再動一下。

那些跪著的下人們,也是沒人敢發出半點兒響動,隻能靜靜地等著自己的命運降臨——其實皇後的情思又有什麼他們什麼事兒呢?可惜他們不過是任貴人發泄脾氣的小人物,同犬馬無二。伺候了皇後,便有旁的妃嬪所不能給予他們的地位,可也有旁的妃嬪也無法引發的危險……

譬如此刻。

皇帝並沒有大發雷霆,隻是沉著臉坐著,沒有誰知道他在想什麼,也沒有誰知道他會如何處置這一殿的人。為此殺了皇後也算不得情理之外——便是庶民知曉內人心中揣著的是旁人也是有可能舉刀而起的,更遑論秦皇後那一聲堂兄,於誰來說都是一樁說不下去的醜事兒。

唯有宮漏,滴答聲素日裏沒人聽得到,此刻卻嘈得人心煩。

而唯一不知曉是什麼情形的皇後,卻在此刻轉了身,睜開了眼,見得皇帝在身邊,先是一怔,又道:“聖人何時來的?也不叫人通稟一聲……”

那一刻,皇帝的神色變了又變,最終卻道:“你睡得很好,不好吵醒你。”

秦皇後有些靦腆地笑了,她不說話,隻是眼中溫潤羞赧的神色,卻怎樣看也不似是偽裝出來的。

她究竟是喜歡誰呢?那一刻,他有些迷惑,但終究是伸了手輕攬住她腰:“可夢到了什麼?”

皇後的眼神微微閃爍,卻道:“不曾夢到什麼……”

“那很好。”他道。

她騙了他,但此刻追究有何益?他亦有事情瞞著她——她若是知曉被她七妹捅成重傷的廣平王被他治好了又“無心”地放走,心頭的驚愕與痛苦,隻怕不會亞於他。

互相瞞著吧。他曾以為世上的夫妻原本便該互相扶持,卻不想,這世上有一種為了不難堪的扶持,喚作欺騙。

他可以以一句“今日之事決計不許泄露”來封住所有在場宮人的口,卻封不住他自己心中不息的鬱鬱與掙紮。

在那之後,他瞞著她的事兒越來越多,然而這卻並不是君敬我一尺我還君一丈便能討平的事情——他說不上麵對她的家人是怎樣的心思,若不是秦家撫育那原本便低賤之極的秦悌,她的一生之中該有的男人便應當隻有她一個!可是,倘若不是為了她的家人,她會不會根本便不稀罕他能給她的皇後之位?

宮中的旁人看來,他同她是帝後,卻也是兩情相悅的鴛侶。這一份圓滿,放在深宮大內,著實是叫人欣羨的。可大抵正是因了圓滿,那一點兒不如意,便顯得格外深徹而無法忽視,無法剔除。

這一份相瞞,直到了她那一回生死之局的大病方才揭破。他聽了秦念的話,去追查是誰在她耳邊說了欺瞞的話,追究到底,卻是徐氏買通了她身邊的人,知曉了那一日午後短暫而不為人知的秘密——他猶以為是有人騙她病況嚴重,卻不想彼人惡劣至此!

秦皇後聽得這樣的消息,如何能不絕望?

她或許以為用她的死能洗脫他心頭的陰影,甚至不敢將她為他生養的太子交托給他這做父親的人。可她不會明白,他可以怪罪她,卻斷然不能容忍旁人用他們之間的事兒去要挾她。

於是隻有斬盡殺絕。徐氏的父親是誰,親眷是誰,那有什麼重要的?是他瞎了眼召她入宮,為此付出再多的代價,也是他應該的。

哪怕再見得她心中仍有芥蒂,哪怕終他一世也不能放下,哪怕等到了最後也不會有結局,不能有期盼。

屬於他的,從來都不可能是花好月圓。

白琅不喜歡女人。這一樁是軍中健兒們公認的。他們從軍時多半是少年,正是剛剛對女子有了心思的年紀,而軍中……

最不該有女人的地方,偏生能用最不堪說的方式,去得到他們生命中的第一個女人。

興致起了,誰還在意那些女人的來曆,在意她們的麵容?將她們的長裙掀了遮在頭臉上,她們便隻是軍漢們發泄的物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