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明知一段思慕最終也不會有結果……
她有時會夢到他,在宮中沉寂的夜中,在照不進榻屏的月色之外,她會見到那個遠在千裏之外的男人。他有和她一樣的姓氏,同一位祖父,卻有一雙泛藍的眼睛。
她是知曉前一輩的那些恩愛與仇恨的,他的父親和母親,是這座府邸之中沒有人願意提起的人物。
他的父親,是她父親的庶兄。他的母親,是懷了他之後設計做了她父親妾室的卑賤胡姬。當一切真相挑明,他降生,而他的父母卻沒有一個能活下來。
這樣的一樁往事,放在誰家都是極醜的。而他的存在,便是時時刻刻將這一樁事兒提點在這府邸的每一個角落。
她的爺娘並不為難他這一個孩子,反而對他很是寬容慈和,正與對待自己的子女看著一般。可是,終究少了幾分親近,而這幾分親近,一個孩子又如何能看不出來?
除了他,她還有旁的兄長——那是她姨母的兒郎,亦是皇帝,是她自小便知曉今後要嫁的人。他們兩個人在一起,原本便沒有任何關係,卻因為她而時不時地會見那麼一麵。他是恭順的,而皇帝是寬和的——難為小小的孩子也能表現得這般恰當。
可她不願意看他對表兄行禮之後恭順的模樣。
她總覺得,自己這一位堂兄,要比表兄還強些。他自然是不能做皇帝的,然而靠著爺娘做了皇帝又有什麼了不起的?表兄固然也不是好做的,他有個太強悍的阿娘和一個看著風平浪靜其實波詭雲譎的帝國,可這些辛苦操勞,比起寄人籬下的點滴心酸,又算得了什麼?
秦願曾經猜想過,如果她是堂兄,會不會早早的便成了一個卑弱無能的人呢?或許她會,可他並沒有。他的韜略兵法,弓馬騎射,皆得過她阿爺的誇獎,更莫要提他身姿挺拔,即便是出身不好,也頗引得了京中許多年少佳人的青眼。
至於她自己,是何時在意了他,她已然不知道了。隻知曉當她及笄,冊為皇後的事兒一****壓在眼麵前的時候,她心裏頭總是奇異的煩躁。
她一向都是個沉穩安寧的女孩兒,連她那眼神毒辣的太後姨母也不會否認,她的性子入主中宮母儀天下再合適不過。
可就是這種時候,想著要嫁給皇帝了,她總覺得心頭一片蕪雜。想同誰說,卻不知能同誰說。
她是怕那一座深宮的,可除了怕,依稀恍惚,還有對什麼人的不舍得。心裏頭有那麼一個影子,分不出是誰,卻決計不是那位對她素來很好的君王。
直到他戍守邊軍回朝歸家的那一天。她站在廊下,遠遠望著那個穿著青袍的人越走越近,突然便覺得心下一動。
是上天要她在這一刻站在這裏,也是上天要他這一刻走向她。陽光照樹木的枝葉灑在他麵上,落下點點斑駁陰影,他的眼睛深湛如海,玉一樣的肌膚上仿佛透著天光。
他也看到她了,頓足立住,眼中一時之間皆是驚詫。待得走到她麵前,方輕聲道:“阿願,你及笄了。真漂亮。”
秦願抬眼望著他,臉上微微一紅,道一句多謝堂兄,心間卻莫名有些歡喜和慌張。
大概便是從那一刻開始,從前他為她讀書,幫她撲蝶的那些往事,便染上了一種與舊日不同的奇異色彩。
這般色彩可以叫她的容顏一****鮮亮起來,也可以叫她臉上的笑容一點點幹涸,添上心間的,是說不盡的愁緒。
直到他以自己的俸祿送了她一副簪釵。
她捧著這一份禮物,望著他,一時不知如何開口。思忖許久,方道:“堂兄,簪釵……大概不甚方便送給自己的堂妹吧?”
“我覺得……這寶石很是襯你。”他輕聲道:“再沒有比你更合適這一副簪釵的人了,我便買了下來……”
“首飾這般物事,該是夫婿才……”她小聲道。
“哦?”秦悌一怔,麵上突然紅了起來,道:“我,我也給阿念送了幾朵珠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