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初八。
晴空萬裏,晉王府的大廳中,站滿了王府的家仆和軍營中的將領頭目。
聶子然從沒有像這一刻這麼高興,因為今天父親就要把大權交到他手裏,從此之後,他將成為晉王府主宰,將是新的一任晉王。
“以後二公子就是咱們的王爺了,咱們大家提前給二公子道喜了!”
下麵不斷的有人起哄,聶子然擺手示意:“大家稍安勿躁,在父王沒有正式告知大家之前,一切都是未知。”
“那不過是時間問題,王爺宣布誰是繼承人,那還不是早晚的事情?”
“說的對,咱們二公子還是太謙虛了!”
聶子然清了清嗓子:“多謝各位的抬愛,其實我聶子然無德無能,實在不堪重任。”
“二公子,你這麼說我們就不同意了!什麼叫無德無能?若是二公子這樣的是無德無能,那什麼樣的叫有德有能?”
眾人哄堂大笑起來,大廳中一片嘩然。
這時,從外麵傳來聲若宏鍾的朗笑:“我都說了,名醫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好的大夫,幾副藥下去,就能讓人起死回生,龍精虎猛。”
還有一個女子口音的附和:“父王,這就是人們常說的醫緣,必定要在合適的時機遇到合適的大夫才行。”
看到聶知秋和墨非煙到來,所有人都上前道:“王爺,郡馬爺。”
聶知秋朝眾人揮手:“原來大家今天都來了。”
聶子然忙站起身給父親讓座:“父王,你坐在這裏。”
聶知秋顯得精神矍鑠:“好,好。”
立時有人在下麵咕噥:“誰說王爺病了?王爺看上去紅光滿麵,怎麼也不像是生病啊?”
有人讚同:“是啊,都說王爺已過五旬了,這樣看起來,王爺最多不會超過四十歲。”
墨非煙在一邊聽得暗暗高興,其實聶知秋這次病的很嚴重,為了應付今天,不得已才替聶知秋淡淡的抹了層敷粉,這讓聶知秋的氣色看上去相當的不錯,白裏透紅。再加上聶知秋本來就長的很俊朗,年輕時必定是個俊美的少年,現在年紀雖大,卻有其獨特的成熟男子的味道……可惜這裏的人們不懂得欣賞這一點,若是放到現代,大叔控的少女們早就主動對聶知秋放電了。
聶知秋清了清嗓子道:“前一陣子,我身體很差,再加上天氣轉涼,我以為熬不過今年冬天了,幸虧靖兒在晏都給我請了個名醫回來。”
墨非煙識趣的解釋給大家聽:“是這樣的,前一陣子,大哥在晏都結識了這位名醫,用重金聘請來給王爺診冶……”
聶知秋瞪大了眼睛,氣勢逼人的道:“什麼名醫,簡直是神醫!我才吃了幾副藥,現在不但恢複了健康,甚至比以前還要有精神。”說到這裏,他特意捋起了袖子,露出肌肉結實的胳膊,“你們看看,這像是五十多歲的老頭子嗎?”
大廳中站的人除了王府的仆人,還有很多都是軍營中的士兵,他們看到聶知秋肌肉結實、賁起有力的樣子,不由得歡呼起來,“這哪裏像是老頭子?就算我們這群小夥子,也未必有王爺看起來威猛!”
聶知秋哈哈大笑起來:“所以我說,人年紀大了,更不應該提早退居二線、告老還鄉。你們看我這樣子,就算再掌管王府十年二十年,都沒有問題!”
大家聽了這句,都露出驚詫的神色,你望望我,我看看你,然後一起隨聲附和:“王爺說的對,以王爺這樣的體力,再管理王府三十年都沒有問題。”
也有人提出異議:“王爺不是決定退下來了嗎?”
聶知秋連忙擺手:“千萬不要提這個退字!大家都知道以前我們的管家曲伯吧?他一退下來,就整天臥床不起,才小五十的人,說沒就沒了。”
聶子然的臉色微微一變,他向來冷漠淡定,麵對突如其來的事情也不會輕易動容。
這一變故,大廳中的人幾乎都明白過來了。看來王爺又臨時改變了主意,不肯把大權交到二公子手裏了?
聶知秋也不點破,隻是說道:“快到年關了,這幾年我們王府入的少,出的多,大家都沒有好好過個年,今年我決定……”他抬手招來墨非煙,“煙兒,你告訴大家,今年我們王府決定怎麼給大家發紅包?”
墨非煙怔了一下,忽然明白過來,她來到眾人麵前,清了清嗓子道:“大家聽著,今年王爺決定給每人發一百兩的紅包,讓大家過個好年。”
大家同時歡呼起來:“王爺英明,王爺英明!”
聶知秋卻又站起身來:“好了,今天就到此為止,我約了朋友出去喝酒,不能耽誤……”
大家都明白了聶知秋的意思,起哄了一會兒,便散去了。
對於這樣的變故,就連聶子逸也不明其意,不過他看到父王的精神不錯,也覺得很高興。回頭一想,難道是煙兒又在父王麵前說了什麼,才讓父王改變主意的?這麼想著,他便隨著大家一起出了大廳,看到墨非煙正在前麵,便上去叫住了她:“煙兒。”
墨非煙倏的回過頭來,冷漠的問:“三哥找我有什麼事?”
“我當然找你有事,你跟我過來。”聶子逸不容置疑的拖著墨非煙,來到偏院的一間小廈中。
“你幹什麼?”墨非煙掙開了他的手,“有什麼話好好說,幹嘛動手動腳的?”
聶子逸臉上帶著似笑非笑的神色,訕訕的問:“煙兒,是不是你說服了父王,讓他改變主意的?”
“這關我什麼事?一切的決定都是父王的意思,與我無關。”
聶子逸卻不相信的搖頭:“不是你,還會是誰?”
墨非煙白了他一眼:“三哥,我還有很多事要做,你要無聊的話去找姑父聊天吧?”
聶子逸眸光轉了轉:“你要做什麼,要不我來幫你?”
“不用了。”自從聶子靖成親之後,墨非煙對聶子逸的態度就格外的冷漠,同時她還有些恨他,若不是聶子逸的連累,聶子靖怎麼可能做了駙馬?害得她現在連見都不能見到聶子靖。
聶子逸忽然歎了口氣,他實在是個瀟灑的年輕男子,很少有男子連歎氣都歎的這麼瀟灑出塵。如果在以前,墨非煙還有幾分花癡的心態來欣賞這份瀟灑,可是現在……她簡直連看都不想多看一眼。
聶子逸定定的端詳著她,看了很久,才問了一句:“你不肯理我,是不是因為大哥?”
墨非煙倒吸一口涼氣,冷冷的問:“你想知道什麼?我為什麼一定要告訴你?”
屋子裏很幹淨整齊,到處都是古玩字畫,梁頂子上掛著琉璃燈,炭火燒得正旺,煨在火上的酒已燙得恰到好處,酒香溢滿房間。
祁遠把剛剛燙好的酒倒在杯中,送到聶知秋的麵前:“王爺,最近一段時間,看起來你精神好了很多。”
聶知秋擺手搖頭:“金玉其表,敗絮其中,我自己的身體,我最清楚。”
祁遠皺眉銳聲道:“王爺你是什麼意思?剛想誇你兩句,沒想到你還裝模作樣起來?”
聶知秋苦笑:“裝什麼裝,在你麵前,我根本就不用裝。”
祁遠無可奈何的晃著腦袋:“行了,你什麼也不用說了,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可惜我對你要說的話全無興趣。”
聶知秋白了他一眼,假意喝斥:“大家都說你聰明,我看你是聰明外露,你既然已經看出來我有事要跟你商量,還偏偏不肯聽,你這算什麼?”
祁遠立起身來:“王爺,不是我不想跟你商量,而是商量下去也是沒有意義,因為我說的話你根本就不會聽。”
聶知秋皺眉:“你沒說怎麼知道我不肯聽?”
“那好……”祁遠重新坐下來,湊過去問,“那我來問王爺,你今天找我來,還不是為了把爵位傳給誰這件事?”
聶知秋輕輕點頭:“不錯,我正是這個意思,需要你拿個主意。”
祁遠拿起熱酒喝了一口,砸了砸舌,“如果我是你,我就不會考慮那麼多。遠的咱就不說了,隻說近的。誰給你出主意讓你巧妙的把大權反收回來?誰為了你疲於奔波,一心一意?”
聶知秋點頭道:“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我也知道煙兒能幹,而且心底還很善良,可是……可是他畢竟不是我的兒子。我們堂堂一個晉王府,不把王爺的位置傳給兒子,反正傳給女婿這個外人?這也太說不過去了吧?”
祁遠嗬嗬一笑:“你既然知道,還考慮什麼?把王爺的爵位傳給煙兒就是了。我看除了煙兒,別無他選。”
聶知秋無奈的看了看他:“你說的輕巧,我把爵位傳給一個外姓人,九泉之下,我怎麼去見我的父王?我還有何顏麵存世?”
祁遠拍著桌子,把桌上的酒杯也震得濺出許多酒來,他用手指點著桌麵問:“王爺,我來問你,煙兒是怎麼到我們王府的?”
聶知秋相當無奈的橫了他一眼,沒好氣的回答:“祁遠,論年紀你可比我小了許多,我真不明白,你為什麼……你為什麼連這個都忘記了?煙兒是入贅嫁入我們王府的。”
祁遠兩手一攤:“這不就結了?煙兒是入贅到我們王府的,以後生老病死都會在王府中,嚴格來說,他根本就不是外姓人,他是我們一家人。就算到時侯煙兒和瑩兒他們有了孩子,也隻能是姓聶的,決不可能是姓墨的?那你還說什麼外人?明明就是內人,自已人,親人!”
聶知秋被他說的心中一動,思忖了一會兒,還是敷衍道:“這件事容我再考慮考慮?”
“還要考慮?”祁遠拖長了聲音,“我說大哥呀?你年輕的時侯做事挺果斷的,怎麼年紀越長就越膽小了呢?”
聶知秋沒好氣的瞪著他:“這不是膽子大小的問題,是我必須要找一個能扛得起整個王府的人。”
祁遠一邊喝酒,一邊冷嘲熱諷:“哼!你說的這個人,我已經給你點出來了,你卻連看都不肯看一眼,我能有什麼辦法?”
聶知秋被他說的臉上有些掛不住,便起身道:“行了行了,你的提議我都記住了,再給我兩天時間,我一定會把結果公布出來。”
祁遠起哄笑道:“王爺,這可是你說的哦?我也記住了。”
聶知秋頭也不回的邊走邊說:“兩天,兩天時間,我一定會找出那個合適人選。”
祁遠又喝了口酒,這才露出一點笑意,望著聶知秋愈見遠去的背影,他笑的意味就越深長。
離開了閑雲閣,聶知秋思忖了一會兒,還是決定到書房。剛才祁遠的話已經打動了他,既然煙兒是入贅到王府的,那把爵位傳給他也在情在理,自己雖有三個兒子,大兒子成了景帝的駙馬;二兒子又心術不正,就算把大權交給他,也會毀在他手上;三兒子無心管理王府,又確實放蕩不羈,不肯做事,除了煙兒,他現在還真想不出別的人選。
靠在太師椅上,聶知秋不禁長籲短歎,這個問題已經糾結他好多天了,卻一直都拿不定主意。
正想得入神,忽然聽到聶子然的聲音:“父王。”
聶知秋根本就不想看到這個兒子,不過現在然兒已經來到書房,能不見嗎?他隻好說道:“你進來吧。”
聶子然應聲而入,他的身形高大修長,容貌俊美,風度翩翩,氣質更是高貴華麗。可是現在他的臉上,卻帶著幾分隱隱的不悅,緊抿著的薄唇更是顯出他的無奈。
聶知秋指著凳子:“你有什麼事先坐下來說話。”
“孩兒想問父王,當初父王給兒臣打了包票,說是讓兒臣掌大權,做接班人,可是現在,父王又偷偷收回成命,這讓孩兒以後怎麼見人?”語氣咄咄,分毫不讓。
聶知秋心頭一股無名火,“噌”的一聲冒了起來,他怒視著聶子然,直盯了聶子然很久,這才走到他麵前,“然兒,父王這輩子從來沒做過虧心事,不過父王實在沒有想到,你這個畜生居然做出那種傷天害理、道德淪喪之事,試問我怎麼能讓你掌權?”他歎了口氣,又道,“我知道了這件事後,沒有對第二個人提及,我替你隱瞞,你居然還敢來興師問罪?你的膽子也忒大了吧?怎麼到了現在,你還不懂得珍惜啊!”
聶子然冷著臉,淡淡的道:“父王,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你知!”這一聲是墨非煙發出來的,她邊說邊走到聶子然的麵前,“我知,天知,地知。”
聶子然冷靜的看著墨非煙,問:“你到底想幹什麼?”
墨非煙笑了:“這句話應該反過來問,你到底想要幹什麼?”她長吸口氣,徐徐發出聲音,“我和齊悅情同兄妹,自她來到我們王府之後,就對三哥有了愛慕之情,可是你為了一己之私,居然對她強行施暴,還讓她被迫嫁給你做妻子,你這算不算虧心事?”
聶子然往後退了一步,冷冷的道:“我和齊悅是兩情相悅,她自己願意嫁給我的,至於你說的什麼施暴,純屬子虛烏有,誹謗我的名譽,我不會接受!”
“是嗎?”墨非煙發出一聲尖銳的冷笑,“好,這件事你可以不承認,畢竟現在齊悅已經嫁給了你,就當你們之間是兩情相悅。可是,三年前那三百萬兩軍餉被盜一事,跟你脫不了一點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