憤怒讓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和自己的爸爸大吵一架。但不管她怎麼說怎麼叫怎麼嚷,父親永遠站在那裏,如同一座山一樣沉默地看著她。
她一個晚上都沒有睡著,或許最終也睡著了一會。
但第二天的時候,她頭疼得要炸了開了,坐在廚房裏怔怔發愣。
白棠就是在這個時候進來的。
小小的孩子不知道是不是聽見了她和外公昨晚上的爭吵,進廚房的時候輕輕推了她一下,沒有得到她的回應,就自動自覺搬著板凳站在灶台邊上。
這時候董恩突然發現自己的記憶有些模糊了。
她剛才說二十年前白棠就嫌棄她做的麵條。
她真的做過麵條給白棠吃嗎?白棠有說過什麼嗎?
她已經忘記了。
但她還記得接下去的事情。
白棠站在灶台前,燒水、加配料、熬湯,好像弄了很久很久,最終端了一碗麵條到自己的麵前。
她渾渾噩噩地坐了好久,在接到那碗滾燙的麵條的時候,心中說不出的感動。
她在離婚的時候放棄所有一切,隻為了能將孩子帶走,現在,小小的孩子想方設法地安慰她。
她微笑地端起麵條來,吃了一口。
然後……一切就大變樣了。
她從那碗麵條中吃出了爸爸做菜的味道。
她一瞬間記起來了昨晚的話。那因為種種原因最終沒有說出口的問句化作山呼海嘯在她腦海裏上下顛覆,叫囂著狂怒著,反複質問並不在這裏的父親,也質問她自己。
我是你的女兒!
你說我不適合繼承你的廚藝,那還有誰適合?
你不將秘方交給我,還想要將秘方交給誰?
憤怒占據了她的整個腦海,她又想起父親在她離婚回來時曾經提過的那個建議:要不要將白棠改姓?
如果將白棠改成姓董,那麼所有的一切,秘方,指導,人脈,是不是都能理所當然地由男性繼承人來繼承?
哪怕那隻是一個小小的三歲孩子?
她不知道在暴怒的那一瞬間自己究竟做了什麼。
清脆的瓷器碎裂聲拉回了她的理智。
麵碗掉在地上,麵與湯與其他材料,全在地上糊成一團,湯汁濺了老遠老遠,遠到於不經意間,觸碰了蜿蜒而下的鮮血。
她沿著鮮血濺下來的軌跡向上看去,看見她的孩子倒在灶台之下。
他雙目緊閉,臉色蒼白,鮮血從頭發漫過耳朵,又從耳朵滴滴落下,落在地上,聚成血窪。
二十年的時間。
她沒有辦法麵對白棠,因為沒有辦法麵對當年的自己。
當年那個,既懦弱,又醜惡的自己。
易白棠看著媽媽。
在他剛剛說完話的一個突如其來的時間裏,坐在他對麵的董恩突然用雙手捂住了麵孔。
易白棠一蒙。
沒等易白棠理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一滴滴透明的液體突然自董恩的指縫中滲出來,哽咽與抽泣也隨著液體的彙聚,開始壓抑不住,一聲比一聲鮮明。
易白棠蒙逼。
然後他鎮定的、至少假裝鎮定地,撥了袁輝的電話,讓他速度回來搞定自己的媽媽。
袁輝在電話裏還以為出了什麼十萬火急不回來就沒有下一麵的事情,嚇得插上翅膀直接飛了回來,結果進門一看,好啊,自家義母哭得直打嗝,拉著易白棠的手反複說對不起;被說對不起的易白棠呢,看著他的目光就跟看見了救星一樣,別提多閃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