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7(1 / 3)

那天晚上柯家發生的種種變故和動蕩, 都隨著時間湮沒在了無窮的夜色裏, 再也無人知曉。

兩個月後, 顧遠帶著柯家一部分黑道勢力遠走東南亞, 從此消失在了港島上流社會的視線裏;與此同時柯家宣布顧遠異姓兼祧兩宗, 而柯榮元氣大傷, 對宗族的決定沒有表現出任何異議。

方謹立刻讓人在越南、緬甸和馬來西亞一帶搜索過顧遠的痕跡, 但他雖然時有行蹤,卻又立刻消失,幾乎見不到本人。所幸也一直沒有他受傷或危險的消息傳來, 隻是通過各方麵斷斷續續的反饋,能得知他勢力範圍擴張得很快。

一年後,顧家財團高層完成初步換血, “顧名宗”正式對外公布了自己退居幕後, 從此令方謹代為話事的決定。

消息一出財團立刻動蕩,所幸這一年來方謹已初步培養出自己的親信, 加之提拔了一批顧姓支係上來分散權力, 很快將騷動壓製在了可控範圍內。

對方謹來說, 他不可能像顧名宗那樣把財團完完全全控製在自己手裏:一方麵異姓弄權太過敏感, 另一方麵也是出於身體的考量——他還在保守治療期, 很多時候是真的力不從心。

他在自己接受治療之餘, 也會時常抽出時間來關注顧父的情況。顧父的健康底子是真的毀了,糖尿病後期發展出了高血壓和心髒功能衰竭,隻能輔以昂貴的醫療, 才能勉強維持現狀;不過從柯家囚禁的高壓環境中脫離出來後, 他的精神狀況得到了極大好轉,甚至有一陣子還短暫恢複了基本神智。

這個消息對方謹來說不啻於一劑強心針。

從那之後他每天都抽時間出來接觸顧父,一開始隻要剛露麵,顧父就像以前那樣大吼大叫、充滿了攻擊性,保鏢隻能趕緊把方謹拉走;堅持兩三個月後顧父終於能接受方謹走到身側,隻用充滿警惕的目光不斷打量他。

而方謹在精神科醫生的指導下,態度始終很溫和安靜,並不說話,隻沉默的待在邊上。

如此又過了幾個月,顧父終於慢慢習慣了他的存在,狂躁不安的態度逐漸恢複了正常。

方謹於是屏退護理和保鏢,開始學習親手照顧病人。他給顧父喂飯喂藥、梳理頭發、甚至會在風和日麗的午後給他念書,在起居室裏放舒緩悠揚的鋼琴曲;後來他甚至會推著顧父的輪椅出去散步,保鏢遠遠綴在後麵,看著他們在陽光下穿過花園,繞過晶瑩剔透的大噴泉,然後再去草地上喝下午茶。

顧家花園裏本來有個玻璃花房,天花板是可以全部打開的敞篷式,裏麵種滿了鬱鬱蔥蔥的百合和白玫瑰,花開時蔚為盛景。

某次因為外麵刮風,方謹就把顧父推去花房裏喝下午茶,誰知顧父進去後突然就發了狂,從餐桌上抄起叉子手舞足蹈,混亂間還重重刺傷了方謹的手,保鏢狂奔過來才勉強拉開了他。

那一刺非常深,在虎口上留下了一道三四厘米長的血痕。方謹處理傷口時緊急把精神科醫師召來,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結果那個姓趙的醫生告訴他:顧父在柯家療養院的時候,經常被保鏢推去花房散步,但因為保鏢懶怠的關係,總是把他綁上束縛帶就丟在那裏,自己跑出去聊天抽煙。久而久之顧父對花房這種地方就產生了應激反應,在熟悉的場景下誘發了心理障礙,因此才會突然爆發。

方謹想起自己第一次見到顧父時,他確實被一個人丟在花房角落裏,周圍連個看護都沒有,不由微微黯然。

這個時候他的體質已經很不好了,手上傷口斷斷續續的感染,發炎,始終結不了痂。管家已經在顧家大宅裏工作了三十多年,和顧父年輕時頗有主仆情分,對舊主就有些感情偏向,因此很擔心方謹遷怒於神智無知的顧父;然而方謹卻並沒有多說什麼。

他讓人拆除了花房,然後再次去探望顧父。他仍然推著顧父去花園裏散步,念書,喝下午茶;隻是他受傷的手上還纏著厚厚的繃帶。

那天下午顧父坐在小圓桌前,一邊顫顫巍巍捏著銀茶匙,一邊不住地瞥他,滿茶匙紅糖都灑出了大半。方謹於是起身把他衣擺上的糖拍掉,突然隻聽顧父含混不清問:“你……的手……”

方謹說:“我不小心切到了。”

顧父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過了一會又問:“你……你叫什麼名字?”

方謹動作一頓。

刹那間他意識到如果說自己姓方,保不準又會對顧父產生刺激,於是便略略做了保留,說:“我叫阿謹。”

顧父點點頭道:“顧謹。”

方謹不敢糾正,隻笑了笑。誰知顧父喝完半杯奶茶後,突然又意猶未盡地開口道:“我們不能出來太晚,你媽媽會擔心的。你媽媽本來想要個女兒,不過她看到你,肯定也會很開心。你要好好聽她的話,要好好吃飯,不要鬧她……”

這話顛三倒四毫無邏輯,方謹皺起眉,片刻後突然意識到,顧父把他當做了自己的親生兒子!

顧父有一部分思維停留在了二十多年前進產房的那一瞬間,他知道自己有個孩子,今年應該像方謹這麼大,所以他直接把這個兒子的角色套在方謹身上了!

“你要認真念書,考好學校,咱們家的孩子都是要考好學校的。要是手壞了,怎麼寫作業呢?你媽媽會生氣的……”

方謹欲言又止,半晌後終於忍不住打斷了顧父的絮叨:“顧……季叔叔,我不是你的孩子。你兒子叫顧遠——”

顧父直勾勾盯著他,突然重重一拍桌子,問:“你怎麼不去上學?!”

方謹頓時愣了,隻聽顧父又激動道:“你怎麼在這裏,為什麼不去上學?!”

保鏢一直遠遠盯著這邊的情況,見狀立刻飛奔而來,二話不說立刻奪下小圓桌上的刀叉餐具,緊接著一個人把方謹擋在身後,另外兩個推著輪椅就向後拉。

這些保鏢已經被上次顧父暴起傷人的事情搞怕了,飛快把輪椅推出草坪,遠遠停在二十多米以外的噴泉邊。然而顧父還挺亢奮,一邊竭力扒開保鏢去看方謹,一邊手舞足蹈叫著“要去念書!”“我兒子怎麼能逃學?!”那聲音老遠還能清清楚楚的傳過來。

阿肯驚魂未定,問:“您沒事吧?”

方謹喘息著搖了搖頭。

趙醫生來看過後卻很高興,說這是顧父腦海中漸漸產生了邏輯性思維的表現。他既然能想起自己還有個孩子,甚至提到了孩子母親這個角色,說明神智已經開始恢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