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作記錄的文員以為談話到此為止,就把筆和紀事本收進公文包。這時天蒙蒙亮了,雖然還下著雨,但晨光已透進窗內。另一個文員剛才一直在搗鼓照相機,看大家都不說話,他便舉起相機,隨著快門的“哢嗒”聲和瞬間亮起耀眼的閃光,林秉康回過神來,歎息道:“生死天注定,夫複何言。上坪和對岸的山腳村該算是鄰村,四位婦人搭船不幸落水身亡,當時撈屍你們也在場,理應過江吊唁。”“是應該去的,就等這邊問完話就走,還怕水再大了,現在過得了江,過後卻回不來了。”還是年長的站務員應答。“那就快去快回,當然不能空手上門。”林秉康隨手打開昨天臨行時曾正宜交給的黑色公文包,從中取出兩、三遝鈔票,明眼人一看就認出是城裏銀行剛發行麵值五千和一萬的法幣,“給每位老人的家裏送三十萬元,另外按本地風俗如果還要買些香燭之類的,就由你們作主了。這樣夠不夠禮數?”“太夠了,她們一輩子都沒看到過這麼大張的錢,連我們去的人臉上都有光了。”“那好,你帶路,陪副站長去。”林秉康轉過身對正在收拾照相機的文員講:“您也辛苦跟著走一趟,能多拍兩張相片帶回來更好。”文員稱是,拿起相機準備走。林秉康將手上的鈔票交給副站長,並說:讓在“順遠”上值守的士兵隨渡船一齊過江返回兵營,免得溪水漲上來回不去,走的時候也該給他們些煙錢。副站長接過錢連說“是是”,仨人便下樓去,林秉康也走出房間,站在樓梯邊叮囑道:“快去快回,還有兩件事等著辦呢。”“是三件,這後一件你剛才不讓講,好麻煩的。”走在後麵的站務員回頭應道,又用手指一下站在林秉康身後那個年青的站務員:“蔡仔,待會兒你先給林經理講講。” 說完扭頭往樓下跑去。
林秉康聽了一頭霧水,剛放下的心似乎又懸起來。無奈一夜勞頓,前半小時又吃了碗熱湯麺,這時下腹部有些緊迫感,便吩咐蔡仔取來粗紙(山區土法自製的便紙)先帶他去搭在溪邊的茅廁。
如廁後,天已大亮。打著傘出來,站在岸邊見蛇江自北向南奔流,隻是平日清澈的江水已變得混濁汙流一般,從上遊掠帶下來的斷樹雜木撞擊著江岸,隨之坍塌的土塊也激起陣陣濁浪。林秉康真替剛剛過江的幾位擔心,雖說這些人長年累月和蛇江打交道,但水火無情,稍有不慎會鑄成大錯。想到此不免心煩意亂,準備回屋聽那還有的一件麻煩事,可剛轉身朝樓前走,卻被眼前的景象驚出一身冷汗:高腳屋底層樓板下東北角,隻見兩婦人正蹲在那兒點燭焚香,在她們跟前的木板床上象躺著個人的樣子,隻不過從頭到腳嚴嚴實實地蓋著一條舊被子,這無異是具屍體!看得出來那裏四周原先有用四塊大篷布遮圍起來,因為靠東、北兩麵還掛著篷布,西、南兩麵雖已解下,但就散放在原地。怪不得半個時辰前剛到上坪隻聞香味,卻未見燭光。眼前突現的不明屍體,使林秉康毛骨悚然,幾近魂飛魄散,就連舉在手中的雨傘何時掉落在地都不曉得。蔡仔可能是覺得老板出恭時間過長,便下樓看個究竟,卻見他駐足雨中,目光呆滯,趕緊走前拿起雨傘拉他向樓梯口走去。
上到二樓,進了房間,接過蔡仔端來的熱茶,重重地喝了兩口,林秉康神魂稍定,坐在椅上厲聲問道“樓板底躺在木床上的是什麼?”這時林秉康多麼希望蔡仔的回答是與屍首無關的東西,“是具女屍。”站務員不給他留下一點幻想。
“不是說四位老人的屍體都從灘邊用船運回對岸山腳村了嗎,怎麼又多出一個,她是誰?”“四個老姆是抬回自己家,這個不假,副站長他們過江都會看到的。多出的這個是誰?大家都不曉得。”
“是落水淹死?”“沒有落水,也不是淹死的”“沒有落水,當然不會被淹死。那怎麼死的?”問到此時,林秉康心中升起一點希望,死者可能與“順遠”旅客落水的事故無關。蔡仔遲疑了一下,“聽他們說是生孩子死的。”“那為什麼不把她拉回家?誰讓她在這裏生,又死在這裏?”
當地有這種習俗,產婦如與家中某人或某事相衝,就要離家借個地方分娩,以求得平安順產。林秉康真希望這是“借地生子,不幸亡故”的那檔事,當然隻要與“順遠”無關聯就好了。“都不知道她家在哪裏,怎麼送回去。是他們把她抬到這裏生,後來她自己就死在這裏。”問了一圈,好象又繞回來了。“那她是從哪裏抬來的?”林秉康有點急了,最後一層紙被蔡仔捅破了:“是從‘順遠’號上抬到灘邊,再由木船運來的。”完了,看來此事“順遠”還真得是脫不了幹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