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況看著走在黑夜走廊盡頭一身素白的女子,原本吊兒郎當的神色此刻盡是蒼涼,他提步跟了上去,卻在一口深井旁看到正在打水的莙娘。
天上的雨忽大忽小,一盞燭光透過紙糊的燈籠從掛它的樹梢上盈盈照下,照出正好是微雨時分的點點細絲。淺黃燭火下的女子挽袖拉繩,露出灰暗夜色中的雪白皓腕,那一抹玉白隨著手中繩索的拉起忽上忽下的交替,動作輕緩而靜謐,她長睫微動,便似抖碎滿夜深色裏風落霜露般的晶瑩如雪。
荀況看著眼前之景,突然一陣恍惚,腦中光影疊疊散散,片片漂浮著聚攏,再漸漸彙聚成一個人影在眼前女子身上重合,不消一瞬,那些光影便完完全全與女子重疊在一起,辨不出真假,也分不出虛實。
耳邊突然傳來流水灌注的嘩嘩聲,荀況猛地回神,卻見莙娘已經將打的那桶水倒在了盆中,準備打第二桶了。他連忙擼起袖子上前一把接過她手中繩索,快速的打了一桶將它倒入盆中,笑著道:“你看夠不夠,不夠我再打。”
莙娘淡淡點了點頭,道:“夠了,多謝首領了。”說完,便蹲下身,洗起了衣服。
女子神色一如既往的溫婉,聲音卻是不冷不淡。荀況皺眉在她對麵蹲下身,看著麵前專心洗衣的女子道:“莙娘,你是不是還在怨我當初沒救你阿姊?可是那日我......”
“首領。”莙娘洗衣的手一頓,將荀況的話打斷,目色平靜的道,“阿姊之死與首領無關,首領無需自責。”
荀況一語鯁在喉中,看著女子淡漠的表情,他嘴唇動了動,最後苦笑道:“你往日裏甚是活潑開朗,但自從蕈娘走後卻愈發的安靜了,有時我看你便恍如在看你阿姊。“
莙娘聞言微微笑了笑,道:“我與阿姊本就是同胞姐妹,我也不再是那不更事的小丫頭了,如今長大了與阿姊像也很正常。”
那笑從她眼底煥發出來,將眼中原本的淡漠衝散。荀況看著那笑,心下終於稍安,便道:“也是,你們倆長得也本就無二差別。”
周遭一時安靜,隻餘衣服浣水發出的輕微聲響。荀況看著盆中被水浸成深黑的衣服,突然微微湊近了身,低聲道:“莙娘,你覺不覺得皇上對那元清好似有些不正常?”
莙娘聞言頭也不抬,道:“哪裏不正常?”
“那日元清在橋上飛簷起舞,白衣素裙,很是優美。我功力不如皇上,雖看不清楚她的容顏,不過從她身形來看,應該是個頂漂亮的。”
荀況唇角勾起一邊弧度,看了眼前方暗處影影綽綽的飛簷,道:“皇上素來沉著冷靜,喜怒極少形於色,即便是近年來皇上對那十分看重又很是縱容的謝家小姐,我也是沒見到他能有今日這般失態的,那悲喜歡怒全寫在臉上,就像當年的沁......”
他說著似突然想到什麼,笑容一斂,不再說話。
莙娘忽然抬眸看了他一眼,唇邊彎起一抹飄忽的弧光,她看向前方燭火照不到的深黑,道:“我倒是覺得,皇上配不上元大人。”
她那句話很輕,卻似帶著蕭蕭刻骨的恨意在風中流散。
荀況聞言猛地一驚,轉眸看向她,卻見她已經收回了目光,依然微笑著洗著手上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