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封信被石懿緊緊攥在手中,逐漸皺成一團,石蕊就是想細看也看不清楚。
看著父親失魂落魄的模樣,她心中愈發焦急,這一急便上前扶住石懿癱軟的身子,微彎著腰,輕聲道:“爹爹,殿下可是說了什麼,讓您如此失態?”
石懿在她的攙扶下微微坐直了身,雙唇翕動,半晌,在底下兒女擔憂疑惑的目光中,道:“前朝已覆,從今日起,爾等不可在想前朝複興之事,當盡心輔佐今上,不可逆,不可叛。我族子弟,可不入仕,但絕對不能不忠,你們明白了嗎?”
越是到說石懿目光越是嚴厲,到最後的擲地有聲,石家兄妹三人已是大驚。就連一向處變不驚,從容不迫的石琰也覺不可思議。
他們三人都知道,父親有多忠於前朝,哪怕是這闔族興榮也比不過前朝皇帝一聲命令,說是赴湯蹈火也不為過。
而這堅守了大半生的信仰卻在看到這一紙信中,寥寥數語而盡數傾塌,重新建立。
這封信,到底說了什麼,能讓近乎死忠的父親做這樣的決定?
能奉做信仰的,必定是窮盡一生去追求,曆經險阻,喪失性命也在所不惜。像野草一樣野蠻生長,根植於肌理,融入於骨血,隨著血液,在生命中的每時每刻流淌。
紮根如此之深,卻能瞬間改變。而能讓父親做出改變的,除了殿下,他們不做第二人想。
忠於當今,必是殿下的命令。
至於殿下具體是如何說服父親的,他們就不得而知了。
最初的震驚一過,石蕊想到這時,心中一鬆,唇邊笑容也不自主的淡淡浮現。
元清說了什麼?
她沒說什麼要石家忠於梁奕的話,她不過是將一切原委道清,順帶澄清了一下梁家竊國篡位的汙名,至於石家日後是繼續入仕還是退隱官場都由他們自己決定。
石懿似精疲力竭般抬手指了指桌上寒光流金的玄木盒子,道:“這是殿下親製的解藥,可解我族累世蠱毒。琰兒,你拿去給族中子弟服了吧。但切記小心,萬不可讓他人得知殿下無虞之事。”
石琰將桌上盒子拿起,淡淡道:“是。”
石懿點了點頭,閉眼似累極般,擺手示意他們出去。石濛猶自擔心的看著父親,卻被石琰一個目光看來隨著小妹出去了。
玄黑盒中一層白布覆於其上,卻擋不住從那布下透出的淡淡血腥氣。石琰聞著那微有梅香的混雜氣息,轉身之際最後看了眼石懿手中信紙,目光微深。
房門打開又關上,一室靜謐中聽得見外麵月清露重草石深處起落的蛙鳴。掌心薄汗浸出,手中信紙被捏得微微濡濕,石懿撐著椅子扶手緩緩起身,移近了案上燈火,將鋪在桌上細細端詳。
端莊的字跡,隱可見先帝風骨,石懿越是看,眼眶越紅。
殿下嫁於皇帝時其實他是埋怨的,後來戰事失敗了,他人看不透,他卻是看清了,這失敗中多多少少有殿下手筆。
所以他恨,恨殿下枉顧底下數萬人性命,用自己將士的鮮血去成全這竊國賊子,更恨她的不爭氣,覆了這皇室江山。
他兀自怨恨,卻不知道,他們所做的一切,都在與他們所謂的為先皇效忠背道而馳。
原來,先皇早已選中了繼承人。
原來,殿下所做所為都是為完成先皇遺願。
原來,將殿下推下深淵的不是別人,正是他們這些成天嚷著要複國的人。
石懿雙手覆麵,泣聲隱隱。
元清給的解蠱之藥不過是個藥引,須得融於千年陳釀之中才能起效。
千年陳釀這種稀奇東西元清是不可能有的,即便有她也不可能托一車酒到石府,大吼一聲:快出來,本公主給你們送解藥來了!
那不是找死麼。
元清沒那麼傻,就算想傻也著實沒那東西,別說千年,就以她一窮二白的身家也就堪堪隻能喝上街頭竹棚裏的二兩清水白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