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這般甚附和又敷衍還夾著幾分心不在焉的回答,梁奕有一搭沒一搭的揉著她圓潤的肩頭,淡笑不語。
元清心跳如擂鼓,寢衣相貼的背後也出了一層細細密密的汗。
他的身子的確是她調養的,沒有誰能比當初身為他妻子的她更方便調養他的身體。隻是她一直未曾說過,他也就不知道。在他每夜掌燈持筆批閱奏折,中宵夜晚之時,在她為他奉上的那碗羹湯裏,和她親手換上的銅爐熏香中,年年如一日,成了他習慣的尋常。
睿智若梁奕,她早知道即便他未將前塵往事想起,這人也能從諸般蛛絲馬跡中抽絲剝繭,拚湊出往日的圖像來。
隻是不知道,這圖他到底拚了多少?
想來想去,又是她自己忒不爭氣,還沒入朝前就屢屢告誡自己她是臣,他是君,他們是上下屬,要保持距離,定不可逾越了。
可入朝後沒多久,她曾經指天誓地拍胸|脯保證的誓言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在與他於百丈危樓之上俯瞰千萬裏河山周天邈邈星辰,在這戎軍叩響邊關,淩厲雪風山巔蒼茫大漠之中相依相偎獨處之時,在昨夜月華輕柔斯人眉眼如舊,綠萼簌簌如雪,飛花如夢,半醉半醒之間,她混亂了現實與夢境,混亂了往昔與如今,更是在他如斯的溫暖如水的溫柔裏亂了情生情覆,不知此舊情已覆還是此情自生時,便如長燈不滅,流水長流,從無枯時。
那些曾被她埋在心底的怨與恨,這她曾以為她可泰然處之的過往前塵,終究是敵不過心底囚禁的猛獸掙脫束縛的牢籠,嘶吼出她積怨的悲。
他卻扼住了這獸的喉,拽住了它的尾,在這嘶吼的聲音裏,得到了他想知道的一切。
她便在他手中掙紮,在順從與逃脫之間彷徨苦痛,而他,自挖好一切等著她落網。
為什麼苦痛的總是她?
為什麼,他想了解他遺忘的過去,卻要在這溫柔之中伸出試探的手,讓她沉溺讓她依賴卻又一點點無聲無息的撕開她掩蓋的傷,去看一眼那鮮血淋漓?
他可知,很痛。
尖銳的疼痛從四肢百骸遊走而來,如利錐敲擊在心上,眼前有一刹那的漆黑。元清分不清是梁奕散散垂落胸前發絲的顏色還是心上那尖銳的痛讓她瞬間失了神誌,她什麼都看不清楚,包括她眼前的他。
不可動情,不可動情。
旬綻旬年,動情即死。
胸|前劇烈的疼痛讓她彎了腰,匐在梁奕胸|膛上緊緊抓著手下衣服,這一抓一攥,不僅將她自己的衣服抓在了手中,還將梁奕的也一道攥了上去,狠狠捏緊。
一直關注著懷中女子的梁奕在她氣息起伏的一刻便發現了不對勁,隨後便見她緊皺的眉下那比天光還淡薄透明的臉色和身上那瞬間被汗水浸濕的薄薄單衣。
當初幾經危難身受重創也未喊過一句疼皺過一絲眉的女子,此時牙關緊咬生生隱忍。該是怎樣的痛,讓心性如此堅韌的她也忍不住?梁奕驀地大駭,連忙俯身看著她汗沾額發的蒼白麵容,急急問道:“丫頭,你怎麼了?”
熟悉的聲音如細縷如絲線穿透疼痛的阻礙竄進腦中,這往日裏溫醇如酒她最喜的聲音此刻卻如砂紙在她帶血的心頭一遍遍的磨礪,在他熟悉的氣息與冷香環繞裏,磨出更深的痛。
呼吸刹那絞緊,在這痙攣的疼痛中,元清用最後一絲力氣封閉了五識,隔絕了那令她陷得更深痛得更烈的音與聲,容與色。隨後,手一拂,拂開了梁奕的觸碰,身子一歪,雙手撐著另一邊床榻,垂首喘息。
眼前是女子單薄的身影,融在窗外照來的融融日光中,如一隻即將化入陽光中翩然欲飛的蝶。手臂上還殘留著她用力拍打拂開的痛,微痛,卻在她轉身堅決的背影裏擴散開去,蔓延在周圍的肌膚上,水紋般散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