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那裏一動也不動,二尺之隔,靜靜看著她,緩緩道:“丫頭,其他的事你不願說我也就不問,但這件事......我希望你不要瞞我,至少,別讓我為你擔心。”
這件事,這件事,這件事讓我怎麼跟你說?
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何時中的毒,又是中的何人的毒,五年一千多日夜她哪一刻沒有查?卻什麼也沒查出!
說了又如何,她這將死之命,即亡之軀,隻會更添人擔憂!
元清坐在榻上,雙手撐在兩邊垂首默然不語。
她不語,梁奕也不語,兩人就這樣默默僵持著,眼底是那人玄黑的袍角,烏木般的顏色,卻是沉鐵般的壓抑。四周的空氣似乎也隨之凝滯,呼吸似被絞著,元清呼吸有些不暢的緊了緊,垂首看著自己腿上寢衣條理分明的經緯線,腦中思緒掠如流光,思考著這次,她又該如何蒙過去。
卻聽那人道:“以你的性子,打落牙齒和血吞,從來報喜不報憂,指望你說是不大可能了。你不願說,也不用想些借口來蒙我。我已去信璟,將你的情況一一說了,國中事忙,但事關你安危,相信他就算來不了,也必定會再三叮囑與我,好好照顧你。”
梁奕將“照顧”二字說得極重,元清垂下長睫覆蓋的眼中卻閃過一道不以為意的光芒。
去信也沒用,她自認一身醫術不輸王璟,王璟又怎麼可能知道她所中何毒?
問吧問吧,陛下您要是能問出個所以然來,姑娘我自罰一年......呃,罰俸祿不好,錢雖少,但好歹也是錢。罰不食肉?那更不行,人生在世,豈可無肉?
慢著,先不慌,讓她想想罰什麼......
元清兀自想著到底該如何自罰的同時又最大限度的利我,頭頂突然覆下一片陰影,在這半明半暗中聽男子幽幽道:“不日前,璟便來信說你身子不好,讓我好好留意,我原以為你會對我坦白,便未曾逼迫你。可如今,丫頭,你當真不與我說嗎?”
微涼的氣息拂在頭頂,語氣中帶著淡淡的哀傷。元清心底驀地大驚,驚的不是梁奕那神傷的語氣,而是王璟竟然知道她中了毒,還告訴了梁奕!
他丫的怎麼做到的?!
她霍然抬頭望去,便撞進梁奕那黑沉沉的眼中,裏麵光華隱隱,如一張黑夜裏星光織就的網,等著她這條不安分跳出的魚落入。
她看到他眼中她大驚愕然的神色,在那神色之後,他眸中光影明滅,似洞悉一切,臉色刹那沉了下去。
梁奕臉色一變的時候,元清就知道自己完了,她又著了他的道,又給他騙了!
靠,這梁狐狸!
他根本就沒收到什麼王璟的來信,王璟也不知道她中了毒,這一切都是他用來詐她的!偏偏她自己沉不住氣,先漏了餡兒!
元清眉梢突突的跳得厲害,眼底隱有火星跳躍而起,牙齒用力磨了磨,盯著他道:“你詐我?”
對上女子危險的即將燃起噴湧而出的怒火,梁奕不避也不閃,直直迎上去,看進她眸中,看得元清目光躲閃卻強撐硬氣與他對視。半晌梁奕輕輕歎了口氣,伸手撫上她麵頰,低喃道:“我怎是詐你呢?”
不同於元清的逼人氣勢,這一語幽幽歎出,再悠悠的散入風中,他看著指腹下女子被摩挲得微紅的肌膚,蒼白瑩透之中又泛出淡淡的一點粉,倒映出他眼中微微的紅,又似他眼中本身那漫起的一點淡紅色,帶著如那眸底深黑一樣沉沉的憐惜波紋般無休止的漫開。
他雙臂一攏,將她攏入懷中,一手按著她後腦,一手環在她肩胛上,下頜低著她額發,歎息著輕聲道:“我怎是詐你呢?”他微微偏了頭,臉頰貼上她發絲,嗅著那一縷芬芳一寸溫暖,“我是擔心你啊......”
元清被人嚴嚴實實的抱住,雖不緊卻一絲縫隙也沒留下,鼻端男子冷香愈濃,慢慢的竟生出淡淡的暖,像霜月裏紅泥火爐焙新酒,那酒也是冬雪釀製的酒,清冽溫醇又和暖如春。
她聽他悠長的歎息,在這淺淺的陽光中經久不散,盤旋環繞在耳邊如頭頂他綿長的呼吸一樣纏綿如漆。心底漫起一絲尖銳的痛,宛若極細一縷刀影白光刺啦劃過一條細細口子,元清趕忙穩定心神將那痛壓下,伸手拍了拍梁奕後背,安慰道:“乖啊,本大人金剛不壞之軀,最為堅強,是打不死的。”
頭頂嗤的一聲笑出聲,帶著胸腔裏微微的震動傳到緊貼著的女子頰上。背後女子的手還在輕輕撫著,梁奕將她抱得更緊,道:“那大人可否告知在下,你懷中那隻簪子是何來由,在下可是好奇得很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