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丫覺得自己想表達的似乎不是這個意思,但白尹既然這麼回答,她也不好再多說,便心裏暗下了決定。明日,一定不能睡著。於是次日,她過了三更還是睡著了。再一日,堅持到了五更。而今,天邊已露魚白,她還能清醒地與白尹說話。

“看來又是個大晴天。”九丫歎道,不知是不是受了白尹的影響,她竟然開始討厭那黃燦燦的日頭。

白尹瞅了一眼天邊,打了個哈欠,“困了。”

九丫看了下院中的沙漏,現在的時辰是卯時五刻。已經是仲春時節,到春分便是晝夜平分,再往後白日會一日長過一日,再至夏至,白日會有七個時辰左右。如此便是說,白尹每日得在屋裏待上大半天。

見白尹進屋,九丫不忘跟著他進屋去放簾子。屋內豆大的火光放在桌前,不怎麼分明,卻照著那牆上的丹青。九丫對那畫中的女子依然好奇,隻是她知道白尹不願提及,所以即便多看幾眼,也識趣地不去多問。

“你以前問過我,她是誰吧。”白尹此次卻極有興致地開了口。

九丫沒想到他會主動提起,雙眼微睜,“我隻是隨便問的。”

白尹指了指屋內木桌旁前的椅子,示意她坐下,“她是我之前一任坊主的女兒,我曾由老坊主親授課業,所以算得上我師姐吧。我九歲入迦南坊,她十四歲。夏日的荷塘邊,她坐著船去摘蓮花,因為不慎掉入塘中,汙泥染了一身,雙手卻高舉著手中的花。她問我‘漂亮嗎’,我答‘漂亮’,她又說‘我說的是這蓮花,你這小鬼幹嘛盯著我的臉’,我不知如何答她,可她卻笑了起來,還邊笑邊說‘是不是我臉上便是泥,一定醜死了’。那是第一次見她,那樣的夏日,我這輩子怕是再也看不見了。”

白尹的講這段故事時,幾乎沒帶任何感情,就像說著事不關己的閑話一般。可九丫覺得,在白尹的心裏,也許二十年前的那一日早已深刻在他心裏,而且她對他來說,遠不是師姐那麼簡單吧。

“後來呢?”九丫止不住問。

白尹挑眉一笑,“後來?大約幾年後她愛上了一個男子,連坊主之位也不要,當夜便跟著他走了。老坊主一氣之下,將她除名,她也再沒回來過,第二年我順理成章地接任了坊主一職。”

故事竟然是這樣的結局,九丫不敢問白尹是否找過她,因為他心裏那已經結痂的傷口今夜已經被自己生生地揭去傷疤。白尹也再沒有後話,伸了伸懶腰道了聲“早安”。

九丫已經習慣了這聲早安,也已經不覺得在他口中會變得如何的諷刺。她起了身,將門推開一條縫。

如她所料,太陽已經自林間升起,隔著琉璃頂,亦顯得如此耀眼。

大概是因為白尹的故事,九丫又失眠了,睡到下午實在不想再在床上翻來覆去,於是決定去廚房將昨日取回的藥給煎了。

“這藥與平常的藥不同,煎熬的時候得守在旁邊。一副藥三碗水,至水煮去一半後加這包藥,再加一碗半水,再熬至一碗,便可成藥了。”昨日去醫棚取藥時,姓鄭那郎中就是如此告訴她的。

她從沒聽說過熬個藥這麼費神,免不了懷疑起那年輕郎中的醫術來。許是她的心思被郎中看穿,那郎中不由得一笑,“放心吧,我治得了你的病,便治得了你家公子。”

“我的?”九丫不明所以,眉頭皺得更緊了些。

姓鄭的郎中點了點頭,“你在牢中染了疫症,不正是我給治好的。”

“你?不是什麼太……”九丫恍然,記得當時楊宇桓告訴過他,那太醫正是姓鄭。但這好端端一個太醫,怎麼會在這簡陋的醫棚裏?

鄭郎中已經將藥包好並交到她手中,“我師父在此坐診,這幾日我又正好告假,所以才在這裏。而且,你家公子的病是奇症,作為醫者,我十分好奇。”

九丫聽了他最後一句,立馬一臉鐵青,“我家公子可不是給你研症的,我被你紮得全身是針孔的賬還沒算呢,要是公子有什麼不妥,新賬舊賬一起跟你算。”

鄭郎中一怔,大呼冤枉呀。

昨日走的那一遭,讓九丫又在楊宇桓的賬本上記上了一筆。什麼因隔著棉衣而使紮針不準完全就是鬼話,當時便覺得這理由不妥,因為寄人籬下便沒好糾結,如今得知真相,簡直就是罪加一等。她琢磨著,晚上回去畫一道符,咒死那滿口胡言的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