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時分,格羅特先生似乎開始走運了。他把獵物一股腦兒裝在麻袋裏帶回家,然後馬上剝皮,掛到屋後的棚子裏。他在棚子後麵搭了個熏肉爐,熏肉爐一天到晚沒歇過,掛滿了鬆鼠、魚,甚至浣熊。野味的膻香味讓我反胃,但總好過餓肚子。
格羅特太太又懷孕了。她說,孩子三月份就會出生。我有點擔心,到時候他們會讓我幫忙嗎?媽媽生梅茜的時候,伊麗莎白街上有不少生過孩子的鄰居,我隻管看著弟弟們就好。走廊對麵的夏茨曼太太和樓下生過七個孩子的克拉斯諾姐妹紛紛來到我家,操持著接生的事,關上了臥室門。爸爸不在家,也許是被她們支出去了。當天深夜,他從酒吧回來,吵醒了鄰居們,而我正在客廳玩拍手遊戲,背字母表,唱著爸爸曾經引吭高歌的那些曲子。
九月中旬,在我上學的路上,金黃的田野裏到處點綴著一捆捆圓滾滾、金燦燦的稻草,要麼堆成幾何形,要麼堆成金字塔形,要麼隨處亂放。我們從曆史課上學到1621年普利茅斯種植園的新移民們,了解到印第安人帶到他們餐桌上的野生火雞、玉米和五頭鹿。我們談起家庭傳統,但格羅特家跟伯恩家一樣,根本不管什麼節日。有一次,我跟格羅特先生提起感恩節,他說:“火雞有什麼大不了?我隨時能抓上一隻。”但他從來沒有捕過火雞。
格羅特先生變得更冷漠了。他每天天剛亮就出門打獵,晚上剝皮熏肉。在家的時候,他要麼衝孩子們大喊大叫,要麼幹脆躲著他們。有時他會抓著內蒂一直搖晃,直到她再也哭不出聲。我甚至不知道他是否還在臥室裏睡,我倒經常發現他睡在客廳的沙發上,被子下的身軀仿佛毫無遮掩的老樹根。
十一月的一個早晨,我醒來發現身上落了一層細細的霜。昨天夜裏一定有場暴風雪,雪花從屋頂和牆壁的裂縫飄進了屋,在床墊上積了起來。我坐起身,四下張望。屋裏還有三個小孩,跟綿羊一樣擠在一塊兒。我起了床,把雪花從頭發上抖掉。昨晚我是穿著白天的衣服睡的,但我不願意讓拉森小姐和學校裏別的女孩看到我一連兩天穿同一件衣服上學,尤其是露西(雖然我注意到,其他孩子才不覺得不換衣服很丟臉呢)。我的手提箱一直敞開著放在屋角,我從裏麵取出一條裙子和另一件毛衣,飛快地換上。我的衣服沒有哪件特別幹淨,但我依然堅守著這套禮儀。
想到溫暖的校舍、拉森小姐友好的微笑,想到可以遁入裏那些別樣的人生、別樣的世界,我才有了出門的勇氣。到街角的路越來越難走了,每下一場雪,我就得重新辟出一條路。格羅特先生告訴我,再過幾個星期大風暴就會來,到時候我可就別想再去上學了。
到了學校,拉森小姐把我帶到一旁。她握著我的手,望著我的眼睛問道:“家裏一切還好嗎?多蘿西?”
我點點頭。
“如果有什麼事想要告訴我……”
“沒什麼,夫人,”我說,“都挺好。”
“你的家庭作業沒有交。”
回家根本沒有時間,也沒有地方讀書做作業,而且五點鍾太陽落山以後,屋裏也沒有燈。整間屋隻有兩個蠟燭頭,格羅特太太放了一個在她的臥室裏。但我不希望拉森小姐同情我,我不想被另眼相待。
“我會加油。”我說。
“你……”她的手指對著脖子比了比,又放了下來,“是不是不容易收拾幹淨?”
我聳聳肩,感覺到滿臉發燙。脖子。看來以後還要洗得更徹底些。
“家裏有自來水嗎?”
“沒有,夫人。”
她咬咬嘴唇:“好的。如果有事跟我說,你就來找我,聽到了嗎?”
“我沒事,拉森小姐,”我說,“一切都好。”
被小孩們擠下床墊後,我正躺在一堆毯子上熟睡,突然感覺到有隻手放在我臉上。我睜開眼睛,發現格羅特先生彎著腰,把一根手指放到唇邊,示意我別出聲,又做個手勢讓我跟他走。我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在身上裹了床被子,跟著他到了客廳。淡淡的月光透過雲層和髒兮兮的窗戶照進來,我看見他坐在金色的沙發上,拍了拍他身旁的墊子。
我把被子裹緊了些。他又拍拍墊子。我走了過去,但沒有坐下。
“今晚真冷,”他低聲說,“我想找個人陪。”
“你該回臥室去找她。”我說。
“我不想去。”
“我累了,”我說,“我要回去睡了。”
他搖搖頭:“今晚你就待在這兒陪我。”